珍玛娜吉
上坟记虾拉沱不同于其他村寨,可能源于绝大部分人家的祖辈均来自外地不同的地区。所以一直以来,去世的亲人大多数都是沿袭土葬的风俗。应该是便于后人的缅怀和祭奠吧。
每年的清明和年三十早上,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好纸钱、香蜡、糌粑等祭品,到坟山上为逝去的亲人上坟。我们小时候叫“烧烟烟”。一边点燃钱纸,另一边用柏树枝和柴禾干牛粪煨桑,桑烟燃尽,随后把糌粑等祭品倒入火堆中。
那时候,物质还很匮乏,现成的钱纸和冥币尚未出现。大家都是买好成沓的草纸,裁好后用专门的“钱攒子”蘸着清油打出来。有人说女性不能打钱纸(典型的歧视女性),但我家无男丁,事事求人也很难,因此打钱纸的任务便非我莫属了。
家中的祖辈父辈去世的早,从我记事起,祖辈父辈于我的印象就是一坐坐的坟墓。早先,阿妈的的类风湿还不那么严重,每每祭日,我们姊妹都会在浓郁的哀伤气氛中将提前打好的钱纸和准备好的祭品、柴禾、柏树枝等东西装好在背篼里,清早便随阿妈上山“烧烟烟”(所谓祭品,基于当时艰苦条件,糌粑为主,抓点大米、挂面、茶叶和在一起。年三十那次,祭品会丰富许多,家里准备的年货基本上都要抓一点和在糌粑里就是“烧烟烟”的祭品了。
每到一处亲人的坟地,阿妈都会呼喊着长眠于地下的亲人,拉家常念叨道“过年了(或清明了)我带起娃娃来给你们送钱送吃的了,你们多拿点去,好好过节。要保佑儿女子孙健康平安”诸如此类的话。阿妈说这叫“通白”。这样说了亲人们会听得到并拿到钱物。少不更事的我每每此时,便总是感觉有飓风从脊背处“飕飕”的飙过,掀起一阵阵的寒意。完全无法融入和体会到母亲和着泪水与亲人们“交心谈心”的悲凉。每上完一处坟,我们姊妹都会习惯的对着每个坟头磕上几个响头,一祝“那边”的亲人们一切安好;二愿亲人们在天之灵护佑子孙。
年轮转动,阿妈的身体不再康健,上山爬坡已力不从心。我们亦在年复一年中长大成人。上坟祭祖的任务就自然而然的由我们自己去完成了。记得大女儿五岁时吧,清明节带她上山“烧烟烟”。彼时,我已经完全继承了阿妈那边祭祀边“通白”的一整套絮絮叨叨。当然,我完全是一种平淡的心情在没完没了的“摆龙门阵”。忙碌完这一切准备离去之时,我把呆愣在一边的女儿拉到父亲坟前(真心不知道那时的她是否如我少时那般感到恐惧)说“快给阿爷磕个头”!她茫然,全无反应。我火大的继续催促她“快给阿爷磕个头”!直到连催了三四遍之后,性子温吞的女儿妥协了,她冲我大声喊”阿爷在哪里嘛”?!顿时,多年来慰籍心灵深处的“我的亲人们与我同在”的自我麻痹瞬间坍塌......
近日,退休后远在成都养老的幺爸回乡避暑.这天,老人家执意要去为亲人们上坟.这既不是清明,过年还早。我劝道"幺爸,夏天虫多,会烧死,就不去了吧"?!答"没得好多,烧不死,要去"!口气坚决不容商量。盛夏上坟的事宜就这样付诸了行动。
时间真的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么?!跟在幺爸后面,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掏出手机装模作样的东拍西拍,完全一副盛夏踏青赏花之行的心态。坟山到了,平时少言寡语的幺爸开始了与亲人们的絮叨,语气居然带着化不开的浓浓伤感。和幺爸一起上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我从来没有感受到他有过这种情绪。年过花甲的老人也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在更加思念自己的亲人们吗?平静淡然上坟多年的我,在老人一句“我来看你们了”中被一下子戳中泪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神经大条的我才恍然感同身受到母亲上坟时的凄楚悲痛!
“亲人已仙游,未呈儿孙福,游魂于千里,如何度思量”。这世间有太多的无奈。最残忍的无奈莫过于与至亲至爱生离死别。生命如玻璃般易破碎。唯有珍惜,才不留遗憾。
上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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