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中心广场又看到他，他脸上带着一点儿宿醉的疲倦，握着一罐红茶蹲在台阶上，眉目含笑地望着我。
“我说没说过，我会找到你？”
“那又如何？”我靠在漆绿的长椅上，打量着脚下轻松踱步的白鸽。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喜欢坐在那里晒太阳，看来往经过的车辆，阳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图案规整的大理石地面上。在那里，我时常见到各种情侣，看着他们吵架，或者拥抱着说一些甜言蜜语。
在这个世界上，你会听到各种承诺，但请记住，在它被兑现之前，绝不能相信其中的任何一个。
大佬有时候会坐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像一般的流浪汉那样喝上一瓶啤酒，他吃着花生米对我说。
“也许你不相信，我见过你很多次。甚至还知道你的一些事情，我想我们很适合。”思泽走过来，把那罐仍然热着的红茶递到我手里，“你看，我甚至还知道，你喜欢它。”
“还有呢？你还能给我什么？”我没有伸手接，只是眉目清浅地看着他。
你得承认，爱情有时候，不过是一场看上去冠冕堂皇的交易。
“一个家怎么样？”他想了想对我说道，“我在后梨园有一间小屋，虽然不大，但收拾出来还是很像样子的。”
“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去看看？”我站起身拿过他手中的红茶。
那间小阁楼在破败居民楼的顶层，走到楼梯间的时候，思泽停下脚步怔了下，然后挠着头发颇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下：“我想，我早就把钥匙弄丢了。”
在我定睛看向他的时候，他继续说道：“但没关系，我总有办法。”
他花了十分钟，用一根细小的铁丝打开了那油漆剥落的老式防盗门。这活计，他是从那喝酒的朋友那里学来的，他同他们学了不少东西。拍下流的照片卖给成人网站，假装不经意撞到高级轿车倒车的车尾，赌牌的时候耍点小手段。
当然，也正因为这些伎俩，他才能长成现在这般模样。
那件阁楼里透着一股老旧腐朽的气息，靠着床板的高低架上放着一个灰色的收音机，我摆弄了一会儿，并没有声音从里面发出来。
“我很久没回来了。”思泽站在我身后说，“如果你喜欢的话，这就是我们的家。我来收拾，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后来他从市场上买了一条藏蓝色的厚窗帘，一套粉色的床单被罩，几个碗和碟子，一板筷子，以及，一盆仙人掌。
他抱着这些东西，拖沓地走上楼来，用手肘顶开虚掩着的门。将它们一一放在小厅的檀木桌子上，最后抱起那盆仙人掌，走到正在擦玻璃的我身边，将它放在我身旁的窗台上，“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就能看到它开花。”他裂开嘴对我笑起来，还是那样牵起一边嘴角，既认真又任性的孩子样。
就这样，我留了下来。尽管那间小房子实在难看，位置也不好。邻着一间废品处理厂，每天清晨大卡车经过的时候，我都会醒过来。然而纵使它万般不好，却到底是个栖身的地方。更好的是，有人肯将爱这样的东西交付于我。
宋雪峰过来那天，是一个雨后的晴天。我窝在沙发里看一本书页发黄的小说，防盗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来，我站起身还没走到门口，铁门就“吱嘎”一声被拉开了。
“请问你是？”他看上去极瘦，声音有些沉闷，带点儿老派绅士的味道。
“雪莹。”我格外镇定地看着他。
“宋雪峰。”他甚至同我握了握手。
他是思泽的爸爸。
他原本是政府的低级职员，因为长相老实，性格又有点儿孤僻，处处遭到排挤，被开除后靠倒卖假烟假酒起家，越做越大，渐渐混上了道儿。
思泽九岁被他从乡下带回来，但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都是在气氛诡异的情况下：毒品交易的现场，因群殴被砸烂的酒吧，甚至灯红酒绿的女人街外面。
他从没给过他一分钱，只留下了后梨园的那间小阁楼。
每次他总要抽时间，回到后梨园的这间小房。他坐在那里笑眯眯地对我说：“这红木椅子，还是我和晓燕一起家具城里买的，她当时欢喜得要命。”
晓燕是他至为相爱的那个人，他们原本是要结婚的，后来因为他丢了工作，她被家里逼着嫁了其他男人。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他十分自然地提起这些，末了摊开手掌看着我，“这样说说，倒真成了陈年往事。现在想来，也是十分遥远了。”
每一句话之间，停顿很短，似乎并不需要我的答话。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而我看上去十分值得信任。
“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他站起身抻抻自己皱起的衣角说道。
他离开时，走到门前又停下了脚步，“我还没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我怔了一下，“我们分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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