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有雨
曲涧不知道位于周朝的那个方位,这场初夏的雨不大却有些阴冷,余敬惜坐在窗前透过渺如青烟的雨幕看着小径的尽头。
一个时辰前,屛儿偷偷从他自己的小屋里夹着个小包袱,撑着破了个大洞的伞消失在雨幕里。余敬惜倒不是担心他不回来,只是担心那个破了个大洞的伞,遮不住这绵绵雨幕。
几近午时,那把黄褐色依旧有个惊心动魄大洞的伞,出现在绿荫小道的尽头,不大的伞下屛儿和柯煜并排走在一起更显拥挤。
柯煜细心的将伞上的破洞转到了自己的头顶,大半的伞沿遮盖在屛儿头上,自己的后背和两肩早已被雨丝润湿,执伞的手臂举高,脸上挂着有些傻气的笑容,屛儿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护着手中的一个小瓷盅。
“小姐。”看着靠坐在屋檐下的余敬惜,屛儿眉眼都在飞扬:“屛儿炖了鸡汤。”
余敬惜盯着他手中不大的小瓷盅,除了有点饿,也有点好奇。这是半个月来,屛儿第一次没有取奇怪名字的吃食。
鸡汤,这个好懂。
掀开盖子余敬惜盯着里面那指向天空的爪子,鸡汤?鹌鹑?鸽子?麻雀?
这只野生鸟类瘦的可怜,余敬惜默默的用勺子盛了一勺汤,在屛儿热切的眼神中放进嘴里。盐和禽类特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余敬惜有些眼睛发烫,她想起女儿第一次给自己煮荷包蛋的情景,忘记放糖,白水混合鸡蛋的味道,却莫名的让她觉得很合胃口。
“家里有熟桐油吗?”
屛儿呆了呆,鸡汤里要放熟桐油吗?以前魏婶子做的鸡汤里好像没有桐油味啊?话说,桐油能吃吗?那不是用来点灯的么?
余敬惜放下手中的瓷盅:“剩下的你们分,拿些熟桐油来,我把伞补一补。”
早上看到伞上的大洞时,她就想叫住屛儿让他先补一补再出门,结果他跑的太快了些。桌上放着几张从便所顺出来的黑麻纸,比划了一下,居然还没破洞大。
“木头,再拿张没有裁开的黑麻纸来。”余敬惜比划了一下:“还有半碗熟桐油。”
“小姐会补伞?”屛儿歪了歪头:“伞怎么能用纸补?下雨打湿不就坏掉了?”
余敬惜摸一摸手上的伞:“这不是纸做的?那是什么做的?”
“当然不是纸,这是褐丝织成的缎。”褐丝其实是指质量不好成色不佳,不能用来织绸缎的蚕丝做出来的劣质缎面。
这种缎,颜色丑陋没有富贵人家愿意用它来做衣服,但是也远比贫苦人家穿的麻贵重得多,所以裁剪成小块用来制作雨伞上佳,用这种缎做的伞也算是贵重物品,还是余家家境富裕时留下的物件。
穷苦人家遮雨有一袭蓑衣一个斗笠足矣,伞在周朝可不是家家都有的东西。
“我曾私下问过兜儿,他说王家作坊,补这把伞少说也要八钱银子呢。”屛儿目光灼灼:“小姐真能修好?”那岂不是能省下八钱银子?
兜儿?余敬惜没印象,最少不是她穿过来见过的人:“王家作坊?做伞的?”
“恩,是兜儿的外家。”屛儿看小姐一脸茫然:“小姐不记得兜儿?他是魏婶子的小儿子,偶尔跟魏婶子来府里送东西。”
屛儿提醒着,但余敬惜依旧一脸茫然,想想小姐以前除了书,其他的连眼角都欠奉的样子,不认识倒也正常。
“王家作坊可是附近几个县唯一的制伞坊呢,听兜儿说,哪里不但出缎面伞,连锦面和绸面的伞都有呢。”屛儿有些羡慕:“兜儿还说一把这样的褐缎素面伞也值十两银子。”
余敬惜摩挲着只把有些笨重的伞,伞骨是上好的黄斑竹,只是用来做伞面的缎子,时间太久开始腐朽绽裂。
“没有油纸伞吗?”她呐呐自语,工艺油纸伞,三年级时候女儿学校手工课的作业,她曾经和女儿一起制作了许多五彩缤纷的扇面,最后选中的那副女儿画的墨竹和题诗,还在班级里获了奖。
余敬惜不会做伞骨,不过不要紧,只把伞的伞骨就上好。
门口光线一暗,柯煜端着一只粗瓷碗闪了进来,碗里是半碗明晃晃的熟桐油,从工坊大油
缸里舀出来的,熟桐油在工坊用来夜里点灯。
“木头。”余敬惜仰头浅浅的笑:“这油怕是不够呢。”
、、、、、、、、、、、、、、
屛儿踮起脚隔着树杈小心的张望,眉宇间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欢喜,初夏的雨后园子里的绿似乎深了几分,绿意苒苒中余敬惜的一身白衣显得很是醒目。
“小姐怎么还不动呢。”他小声的嘀咕,然后又原地转了几圈,转身对立在背后一脸困顿的柯煜低声呵道:“怎么就最后一张了呢?为什么不多做几张?”
柯煜被吵醒无辜的动动手指:“啊啊。”
屛儿的气势顿时低了几分:“也是,工坊里的桐油本就不多,唉,如果能做出桃花纸,小姐也不用这么犯愁。”
桃花纸是一种棉纸,薄而韧呈现淡淡的粉色,一般是用来制作风筝的上上之选。屛儿不知道适不适合用来做伞面,但是却觉得非常适合用来让小姐做画。
柯煜一共制成了六张油纸,已经有五张被小姐丢弃了,屛儿觉得不是小姐的画太丑,而是黑麻纸真的太丑了,如果换成桃花纸效果会好很多。
余敬惜确实在犯愁,她手头只有丑陋的黑麻纸,从纸张本身来说,黑麻纸坚韧结实,而且柯煜的捞纸手艺不错,纸张纹路细腻平滑,没有劣质纸常见的结节。黑褐的色泽上面有两指宽的天然纸纹,远看像是蜿蜒流淌的水痕。上过桐油的纸张带着高亮的光泽,看上去像是覆盖着一层褐色的糖渍,这样的油纸防腐,防潮,防水,防虫蛀,耐热,耐酸,耐碱是制作油纸伞的上佳材料。
但是却不适合做成工艺伞,因为略显陈旧的底色是它改不了的硬伤。
如果她不着急,她甚至可以再等十多天,等柯煜这次新做的这一批白麻纸。但是她着急,因为上次屛儿典当冬衣换来的粮食再次见底,她不想也不能再看着屛儿一日只食一餐。
屛儿在树后张望的焦急神情,没有传染给余敬惜,前面五张油纸并没有白费,最少帮助她排除了许多的可能性,所以面对最后一张她也却并不紧张。
“褐色。”石头?暮色?浊水?树干?
好吧,女儿的艺术天赋果然不是继承与她,余敬惜捏捏鼻梁,提笔。
梅花吐幽香,百卉皆可屏。
一朝见古梅,梅亦堕凡境。
重叠碧藓晕,夭矫苍蚪枝。
谁汲古涧水,养此尘外姿?
初夏画梅,余敬惜自嘲的笑着,她果然是,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