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客人了,是妈妈新交的朋友,我之前并不熟悉。妈妈让我叫兰姨,后来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芷兰,非常美丽优雅的名字,放在她身上就有点“名不副实”的感觉了。她身材非常瘦削,也不高,加上现在年纪大了,经历了岁月的压迫,整个人显得更加矮小;皮肤黑黑黄黄的,穿着松垮显旧的衣裳,看上去老气横秋。
可能一直老实拘谨,在我家也推辞不上沙发,自己拿旁边的小板凳坐着,说是坐惯了,更舒服。其实她挺爱说爱笑的,跟我妈妈交谈,两个人基本嘴上没闲。到了下午五点多,她就起身要走了,我们留她吃晚饭,她说不,家里儿子在等她回去了。
她走远了,我就问我妈妈:“谁家的婆娘?”妈妈说:“她离婚好多年了。”然后,就对我讲了她的故事。
她六二年的,今年五十八岁,有个儿子快三十了,没结婚,现在娘俩一起生活。还有个女儿更大一些,早就嫁出去了。我一推算,她结婚的年龄有点晚啊,应该是二十五六岁,在她们那个年代,在农村,是比较大的剩女了。她前夫不是剩男,比她小了整整五岁。当年两个人怎么会结婚呢?那个时候农村的女孩还都不出去打工,光棍极少,他为什么要娶一个比自己大这么多还长相不行的呢?原因是看中了她娘家的钱。她哥哥是做生意的,家里有个鞭炮厂,那时候做鞭炮是很赚钱的,放的人多,不愁没销路。她们家说了,谁娶她就陪嫁一辆小货车,而且婚后可以来她们家工厂上班,坐管事的位子。她前夫是个滑头,人又长得不错,所以很快就花落他家了。
结婚前几年生活应该很融洽,有她娘家人的扶持,一家人过着不愁吃喝的富余日子,很快就生了一个女儿又一个儿子。又过了几年,她娘家生意不行了,开始走下坡路,后来工厂直接关停了。这时候她前夫的狐狸尾巴开始露出来了,开始隔三差五的不回家,说他不听,有时候急了打人。后来干脆摊牌,说在外面另找了个小寡妇,不回来了,要离婚。对方王八吃称坨铁了心,挽留也无济于事,只好同意。经过不友好协商,男方带点钱走,房子孩子都不要。
房子是好房子,但是儿子不是好儿子,是个傻的,一出生就这样了,据说是怀孕的时候吃药吃坏的。上过几年小学,后来学校实在是不肯收了,就只能领回家里自己带着。以为养大点能好点,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不会干活,不管是去哪里打工,都会被辞退回来,帮别人洗碗都不要。所以这二十多年,一直都是靠他娘养着。都说她离婚的时候也不应该要,自己找个人嫁了,没有这个拖油瓶,日子好过得多。但是她不想,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舍不得。也不忍心他再去别人跟前过日子,遭嫌弃。
一个女人,长得又瘦小,挑起生活的重担有多不容易!以前孩子小的时候完全不能离人,他一个人待久了就会大哭,所以只能在家里一边带他一边做“狗尾巴草”。是一种小烟火,拿在手里玩那种,像一根狗尾巴草,因此得名。我们这儿的主要产业一直是烟花爆竹,大家都到工厂里去集中制作。但是狗尾巴草一般不会在工厂里,因为是小烟花,利润不高,不配占地方。所以都是把原材料拖到附近居民家里,有空闲又不方便出门的人接来做,做好再拖去工厂,计件算手工费。兰姨就是最佳人选,她刚好需要在家看孩子做饭。狗尾巴草制作起来难度不大,也不危险,所以加工费就非常低,有的人懒一点,一天赚二十块钱。但是二十块钱对于要养家的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就只能开夜工。我想兰姨就是这样,当所有人都睡下了,她伴一盏孤灯坐在那里,心无杂念,手上不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就是这样的生路老天也不愿意久给,前几年我们这儿开始打击小作坊,在家做狗尾巴草是不被允许的,抓到罚钱。找不到事做了,兰姨在家急得跳脚。好在后来又有了转机,我们这儿的一个小老板在上海那边做铝合金的生意,缺了一个做饭的,就找到了她,每个月给她四千块钱,还同意她带傻儿子一起去。
在那里做了有两三年了,省吃俭用,手上也存了几万块钱。前段时间,她的那个前夫上门了,说是他跟那个女人生的女儿生病了,想要从她那里拿钱去治。她是个心善的,觉得孩子可怜,正犹豫要不要给,这时候她的傻儿子一跃而起,把他爸爸给轰出去了。
她这次回来是坐老板的车回来的,现在生意空闲,她们一起回家里度个假,马上又要走。她说,得趁现在做得动再赚点钱存着啊,好给儿子的将来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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