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有一双粗糙的、手指像木棍一般的手,娘的身材臃肿;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娘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过着艰难的生活,生生磨就了一颗坚硬的心。娘像个男人,我很少见娘流过眼泪。
娘没有城府,常常被夫家骂;他们说娘蠢,娘没有心眼,娘习惯被爹打骂。有一次,家里小有积蓄,置办了房产,因为一捆钢筋的事;爹和娘吵起来,爹唾沫星子飞溅,一句话的余地都不留给娘。娘隐忍,头低的很低,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爹似乎没有退让的意思,不得已娘给爹跪下,希望爹不要再说了。爹一脚踢在娘的脖子上,娘瘫软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第二天娘去了医院,脊椎错位。娘经历了这么多,但是娘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我大概八九岁的光景,尚不暗世事,一知半解的听医生说着。医生说;去上海,北京这种大地方的医院才可能治好。我吓住了,抹着眼泪对娘说;妈,你别怕,等我长大了,会赚钱了,一定给你治好。
娘无言,只是咧嘴笑笑,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揩了揩眼角,那是我印象极深的一次,娘没有声音的眼泪。娘的眼泪只有几滴,超载的泪水让眼眶也无处安放,才不得已滑落出来,顺着娘脸上的沟壑,砸碎散落在地上。
娘像个男人,娘能和两个壮力青年抬几千斤重的机器设备。但是,娘终究是个女人,娘就是再有力气也抵不过青壮年。机器失重,倒向娘的这一边,娘的三根手指压在下面,手指里的筋被砸断,血像小喷泉一样外涌;娘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常常想娘的心可真硬,娘都不知道痛。
其实,娘怎么会没有痛觉呢?娘的心简单不过了,只要挣到钱,供一家人吃喝,娘再痛都不觉得。娘为儿女做的一些事,不是娘天生心硬,娘习惯把我和我哥放在他身后面,所有的苦痛她自己来背,有她那三根至今没有知觉的手指和遍布老茧的手作证。
娘也身为儿女,也有父母高堂。2017年十一月份,因为室内过于封闭,气流不交换,娘的爹娘因错误取暖造成煤气中毒,从发现到双双殒命前后不过一个星期。一夜之间,娘没了爸妈。一向坚强的母亲,精神恍惚,不吃不喝。娘说:我一直觉得你姥爷姥姥还年轻,我还有机会孝顺。我把你们兄妹两个养大了,终于有时间好好做个闺女了,他们就走了。话到这里,我早已忍受不住,嚎啕大哭。母亲的双目无光,泪可能已经干涸了吧!
娘在泪,在这一刻像断了线的珠子;娘带着我跪在姥爷姥姥的遗像前面,娘一直自言自语,我听不清。只是看见娘的手将泪擦了又擦,最后娘的双眼红肿,悲伤过度,吐血。
娘的爸妈出殡这天,娘好像将多年的积压的泪水全部倾泻出来,放出声音嚎啕大哭,娘的泪止不住的流,像是在问苍天,为何不给娘报恩的机会。娘的泪水大滴大滴止不住一般,同时也带着我的回忆碎片想到娘的一生,娘这一生,吃过很多苦,穷过,伤过;遭受过无数白眼,把娘从小女孩锤炼成一个像男人一般的妇人。娘这一生没享过福,好不容易将儿女养大,有做女儿的机会,上天却将这最后机会从娘的身边夺走。娘从不轻易流泪,娘被生活捶打,娘也不会轻易流泪,可在娘的心中最深处流出的泪却无比的苦。一生哀号的唢呐把我拉回现实,我眼前只留下一座坟冢和瘫软在地上哭泣的娘。天色昏暗,一把纸钱,一声唢呐,一抔黄土不爱哭的娘就这样送走了自己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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