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回忆是一片森林”公众号第185篇原创文章)
风开始变得暖和,水也显得柔软,连行道树也抖落了冬的苍白,在树梢上挂满了新芽。
春天,已经来了。
它温柔了千山,复苏了万物,唯独无法唤醒,家乡的那一片死去的稻田。
那时,家乡村后有山坡,房子傍坡而筑;村前有小河,稻田依河而生。我童年的脚印,一半留在了山坡,一半踩在了稻田。
我小的时候,稻田没有布谷鸟在空中鸣叫,也没有抽水机的轰鸣,但水稻的四季依然分明。
天还没亮,母亲就将我们几兄妹从睡梦中叫醒。洗漱完毕,我们便跟着父母出门。先是到地里去拔秧,再把稻秧扎成小捆,分散丢进稻田,我们就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父母脱了鞋子,卷起裤脚,踩泥入田,开始插秧。
这时,我们几兄妹是不下田帮忙的,我们得赶回家去,将肉切成小块,再洗葱、淘米、起火,做出一锅猪肉粥。那粥,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我们几个都馋得直吞口水,却没有一个人提议先吃上一口。锅太重,我们就把锅连同碗筷都装进箩筐,用扁担抬着,送到稻田……
拔苗插秧,那些年我的任务是一成不变的。但收割稻谷,却有趣得多了。
或是弯腰下田,反着左手握水稻,右手挥镰刀斜向割下去,左手再顺手将水稻放成小堆。或是手捧水稻,往打谷机里送,若觉得不过瘾,还能骑上打谷机,像踩自行车一样,脚下生风,风声“隆隆、隆隆”。若是不想干活,也可以装病向父母告假,最后落了个捡稻穗的小差事,我就这么做过。当然,最高兴的事情,是拿小盆去捉泥鳅……
自古农家少闲时。那时,我们家除了种水稻,还养过鸡和鸭,还有两头猪。猪是圈养,除了吃喝睡,就是产生臭气,很惹我讨厌。鸡和鸭倒是有趣,但三头两天的,总有一两只在天将黑时没有归笼,我又得持着手电筒,到稻田里面去寻找,也是烦事。
有一次,我在寻找一只没有归家的鸭子时,隐隐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田埂上,有一颗白色的硕大的蛋。我心中暗喜,赶紧过去,却发现那东西不是鸡、鸭或是鹅的蛋。它表面很是光滑,摸起来有点软。我还想拿起来好好端详,忽然心里一阵不安——难道这是……蛇蛋……我环顾四周,天已几乎暗了下来,风吹着田里的水稻和杂草,又似乎有东西正向我而来,吓得我赶忙拔腿就跑……
时光悠悠,我的年龄每加上了一笔,家乡和稻田似乎也老了一岁。
我结了婚,离开了家乡,在城里买了房子,把父母也接了过去。那时,家乡的人口,也已经像水土一般的流失。当年农活好手,老了。更多的年轻人,往大城市里去了。家乡的稻田,基本上已没有人耕种了。但苍老的稻田依然努力地长满了野草,一眼望去,郁郁青青,给家乡涂画上了一片生气。
前几年,村里开始新的发展策略,无人耕种的稻田,生命走到了尽头。挖土机来了,运土车来了,先是给稻田盖上了黄土,再压平实,最后铺上了水泥。像是一个人去世之后,亲人给他的遗体,作最后告别的仪式。
稻田死了。或许是因为它的生命没有了意义,又或许是因为,村民用逃离的方式,冷落了它,荒废了它,最后杀死了它。
而我,就是其中一个凶手。
如今,我每次回到家乡,看着村前的那一个大广场,总会不禁地忏悔,那一片稻田,那一个人的童年,在厚厚的水泥地下,无声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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