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足万里流

甫入谷，即闻溪声大作，喧隳耳侧，右顾，俯见溪，怪石岌嶪，若有人自空掷而下，或没于溪而坦，或出于水而峭，为坁为屿，如刻如削。瀑流穿罅而过，喷沫吐雪，其声澌澌。

予爱其绀碧一泓，乃去袜履，褰裳衣，抚危石，提鞋屦，趑趄涉溪，几欲倾跌。其深处，可没膝，人踏石过，水珠渐衣。忽念《诗经》“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句，一笑，是中大有意趣。

至中流，据石而坐，濯足溪中，水至清，泠泠然，砭人肌骨。偶举首，见峰高限日，闲云几片，去来无心，予意益欣欣焉。

溪畔竹树环合，郁然茂盛，鸟鸣其中，然为溪声所掩，初不闻，久坐，心为之涤，耳为之浣，众音之殊，始为别，辄自言曰：彼溪声，彼鸟声，彼竹声……又有心声一脉，汩汩自胸中出，同此天籁，参差并作，高下宛转，和而为清歌一阙，缕缕绵绵，不绝于耳侧。

偶有风过，盖虽初挟谷外暑气自远而来，然入于幽谷、穿于松林、行于溪上，故浊然炎蒸之气至此尽退，恰合山涧泠然之气，化为微风，柔以冽，清以芳，拂面致爽，静极而生凉。

坐久之，临清流而赋诗。

会心之处，何必在远？

昔小修尝筑清荫之台，并为之记，其末，见其欣欣然俯仰自得之意，并闻其洒然而谓客曰：“是亦不可以隐乎？”，戛然止。

数百载之下，会心如予者当于斯问必有答，曰：“可”。

是以临此清溪，当亦可生濯足万里流之慨，谁曰不然？倘得如斯，必在在处处欣与物遇，辄无往而不乐，人生何处不可得一适意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