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开牛皮笔记,十年前的笔墨已经有些淡了,少年相思的印记似乎还残存纸上。那时的左难禁还写不出多好看的字,这让他眉头微皱。那次远行之后,他便用这本子来记下那些古老却又新奇的梦,梦的开始写着:如果没有那次相遇,再相遇中的人也不是她,左难禁的生活会想现在这般嘛?如果他们还能相遇,相遇的人依旧能是当年的他们么?如果年月对她不是烦忧,那他还会不会想遇见她?毕竟,已是十年。
花枝蘸墨景难换,白日叹声私梦会。
山下落虹行慢慢,湖边萤火人相醉。
那是五月末了,阳光里四处飞散着的臭虫带着不肯散去的阴雨味道,少年懒洋洋的躺在阳台上,仿佛地上趴着的野狗一般自在。上课时的宿舍楼格外清静,到处晒着的被单张灯结彩,像一座围城。他是旷课了,不是老师太可恶,也不是他对课程毫无兴趣。只是这样的阳光午后,只适合徜徉在懒散的宁静里,卷一条薄毯且将未看完的书盖在脸上呼呼睡去。只是好景向来不肯太长,不一会儿就传来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宿舍楼涌来。
“左难禁,你小子又没去上课啊?点名了哟。”一人说道。
“嘿,这小子点到也不在乎了。”同行的人看他并未起身便转头说道。
后面又跟上来一个说道:“你们别吓他了,这老师啥时候点过到了?”
他有些挣扎的站了起来,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该是被他们的插科打诨闹到了。他看看晚霞和夕阳,很应景的打了个喷嚏,提着凳子进去了。他打开电脑,又跑去洗了把脸才搜索了落虹山的旅游事项,明天就要出发而他连门票价格都不知道。然后他就和室友出去吃饭了。第二天清早,他就提拉着旅行背包出门了,衣服用具都只带了寥寥,书确硬塞下了两本,一本简版聊斋,一本传说故事。公交一路驶向火车站,路上行人匆匆,没有面目的浮光掠影挤满了街道。下了车看着周末的火车站,不出意外的拥堵,永远背着巨大的蛇皮袋的中年人,每周都想要回去的校园女生还有刻意忙碌的都市青年,在这里人群早已是羊群,于是他也混入其中随着进站上车。不知为何,火车总是令人难过,在车上的每一分钟都让他感到煎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那么浑浊。他旁边还没有人,心里就在默默祈祷千万别是脱鞋抠脚的中年大叔,是个清秀的女生就好了。胡思乱想一阵身边便坐下了一位老先生,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这样的同行者倒也不算太差。他拿出手机消磨时间,偶尔看看窗外不断后退的农田想象着即将到达的风景。
“小伙子,你这是去哪啊?”旁边的老先生和他说起话来。
“我去落虹山玩玩。”
“落虹山啊,这个时节去的人挺少的吧应该。”
“您去过么?人多才不好玩,据说那里传说挺多的。”他略微有些惊讶,莫非这么巧就遇到当地人了?
“以前在那住过的,现在开发了景区,只怕也没什么故事了。”老人竟有些萧索。
左难禁自小便深信那些仙灵精怪的传说,只是以前父母管得严,整天关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次在学校就偷偷出来玩,期盼着能遇到什么故事就好。列车的时光在谈笑中悄然逝去,有相逢的离别总是来得更快一些,下了车,便看到远处的落虹山。站在陈旧小巧的出站口,远处的山林反射出阵阵绿光,将山下的镇子蒙上了一层青纱,镇上大多都是低矮的楼房,一条河从山那边蜿蜒过来,沿途诞下一座座小石拱桥,还拖出了一条青石板路。岸边人来人往,洗衣的妇女和玩闹的孩童像是河边天然的风景,也许数十年都不曾变过,让他有些恍惚,感觉回到了旧时代。到了傍晚黄昏,蔓延开来的火烧云和静寂肃穆的青色山水在互相拉扯,人世间的一切活动都相约静止,他已经发了好一阵呆,慢慢的沿河行走,像是正在脱胎换骨,走向这咫尺远近的仙乡。
吃过饭之后他就在镇子上瞎逛,小镇和落虹山景区隔着那么两个小时的车程,晚上过去已经没有车了,索性就在镇子上呆一晚,体验一把他们的生活。小镇的规模不大,中心的街道和别处小城市差别不大,一样的商场和餐厅沿街开着,走到小镇边界却有些农家风光,一些人家养着鸡鸭,还有小块田地。他顺着河道往回走,天色已经暗了,镇上的人显然没有夜生活,家家户户已然闭灯。只是前方河岸边竟然还坐着一个女生,大概也是来玩的游客吧。她一个人坐在石板路上,坐得月光都格外柔和了。左难禁不敢多看,免得被她发现有个毛头小子正在行注目礼。他有些惶急的走了过去,却似乎听到了女生的轻轻笑声,像是轻薄的夜色和无痕的微风。第二天清早他就乘上了第一班去景区的小客车,车上的人不多,多数还是本地打扮的中年人,一对窃窃私语的情侣和几个互相打趣的男生应该都是游客,昨晚的那个女生却没有出现,也许是还没起来吧。他坐在靠后的窗边,对着窗外臆想,想着会不会和她偶遇,又在想自己上了山肯定不会只在划定的景区转悠,一定要去那未开发的山林里住上一晚。他把手伸出窗外,迎着呼啸而过的强风,手指合拢想抓出一个风的形状来,又把手上下挥动,对着远离的小镇说了声再见。他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就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了,今天起的太早,平时可还在做梦呢。只是汽车有些不合时宜的到站了,全然不顾他刚刚泛起的睡意。他有些不情愿的站起来,最后一个下了车,跟着那几个男生和情侣后面慢悠悠的行进,到了景区门口,买了票之后他就去对面的店子里租了帐篷和睡袋,绑在背包上,迈进了落虹山。
盘旋的石板路上时不时散养着几根青草,山林隔着护栏倒像是大厦里的静物画。左难禁只好全力幻想,林间的鸟叫声在他听来也是姑获的啼叫,那细碎的响声则是山精们四散奔逃的脚步。他快步越过了那对调情的情侣,也走过了那群喧哗的男人们,他近乎一路小跑的急躁是为了找到一个可以翻越到林间的口子。他找了好久,走到了半山腰,半山腰有一个大平台,许多做买卖的当地人都聚集在这。卖水的、吃饭的、还有各种小杂物纪念品,平台侧边还有一个亭子。他走到亭子那,发现亭子的栏杆外似乎有条通向山间的走道,想必是前人也有不少不甘于此的踩踏出来的道路了。他兴奋的挥了挥手臂,往栏杆外翻去,突然有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他猛的回头一看,人差点栽倒在地。手的主人背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有点睁不开,只是及肩长发和半截玉臂让他知道是个不能对着粗口的女生。这个人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景区是有点无聊,带上我吧。”
左难禁背过身去,这好像是昨天那个女生,怎么跟上来的?而且他的脸还微微有些红,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他点了点头便翻了过去,女孩随后也跟上来了。他并不是多羞涩的人,他们一前一后往山里进发的时候他在想,他想着这个女生嘴上挂着的笑容,细细的绒毛让自己有些心慌,让他不敢转身说话。只是沉默很快就打破了,他打了个趔趄摔倒了一个落叶堆里,耳边传来的声音让他更加难堪。他满面羞惭的爬起来,刚想迈步继续往前走,女孩却又不合时宜的开了腔。
“喂,同学,一直不说话往前赶路不闷嘛?驴子才这么闷好么,不过驴子比较可爱,你摔得也挺可爱,哈哈。”她显然是忍了好一阵子了,说话又快又急和连珠炮似地。
他由羞转怒,转过身来想教训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大小姐,但是一看到她故意板起来的脸,还有眼里带着的忍不住的笑意,他就吼不出来了,就这样僵了几秒,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你盯着我干嘛啊?觉得姐姐我可爱又纯真是吧?我还想着有个男生同路能轻松点呢,帮忙拿点东西什么的,没想到遇到一个压路机,还是会瞪人的压路机。”左难禁还没开口反驳,女孩又堵上了一句,“哼,不愿意带着我你就走好了留着我一个人在山里晃啊,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也就认了!”她头一扬,也学左难禁的背过身去。
“同学,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这路上不是很好走啊,我想先找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再聊。”他本来是想凶一点的,只是到了嘴边出来就成了这样。少女的肩头有些颤动,转过身来故作正经的看着他,想了一想说:“你叫什么名字啊同学,好歹也先问个名字再走啊,妖精也要先问个名字才施法害人的。”
“我,我叫左难禁,艰难的难,紫禁城的禁,左右的左。我爸是左撇子,小时候家里不让用左手,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自我介绍总是件很困扰他的事情,只说名字一般就会被人问好奇怪的名字,但是说得太详细自己又觉得啰嗦。他接着说:“那你呢,大小姐,您芳名?”
“你是不是也是左撇子啊?据说左撇子都很聪明,我看你不像啊。我姓任,你叫我任大小姐好了。嗯,就这么喊了。”她一脸调皮神色,好像是吃定了眼前这个男生。
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任小姐,你…”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是任大小姐!”她认真的说道。
“好,好。任大小姐,你是打算怎么办?我是打算今天晚上在山里呆一夜的。我想体验一下扎营野外的感觉。”他指了指背后绑着的帐篷睡袋。
“正好,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她好像根本不怕会发生什么意外。说完就往前走去,反倒走在了左难禁前面。
他们走到了一块平地,那里有个小小的土地庙,大概是人的膝盖那么高,小庙四周还散着不少香烛,想来是当地人做祭祀留下的。时间已是正午,阳光透过枝叶依然有些灼人,左难禁决定在这休息一阵,吃点东西再赶路。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些压缩饼干和零食,扔了一点给她。两个人静静的坐着吃东西,都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突然他抬起头,有点出神的望着她,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嗯,你的名字。”
“任梦啊,任梦。”她看着他呆呆的认真的神情,不自觉的说出了口。本来她还想刁难以下他才说的。
“任梦啊,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呢。你要是不说,我就要喊你做任性小姐了。”躲开砸来的饼干,他接着说:“我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你看,古老神秘的山林,但却没有远离人踪,有着我不知道的习俗和传统。”他指了指山神庙,“还有足够多的传说故事,我是个有神论者,虽然没有哪方面的信仰,只是相信这世间必然存在着仙灵精怪,他们围绕这我们,偶尔现身出来游戏人间,过后又随风而逝,如同烟尘一样不曾存在过。”
“游戏?往往是灾难祸事吧。”
他耸耸肩,说:“那就更好了,祸事的发生总是让人难过,但想想,大多数的事情都是人类自相残害,这才更让人痛心。如果他们存在,那这些坏事情就有了另一个解释,那人是不是又显得美好一些。精怪也有善恶,能担心自己是否会被鬼神暗害,又能抱有祈求仙人保佑获得奇遇的念头,让世间的好与坏都能有更多的源头,岂不快哉?就像我遇见你,要是归结于人海茫茫中的概率论,是多么的无趣,不如说是冥冥中的因果暗线牵引,那…”说到这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过头去不好再说下去。
过了好一阵子,他们吃完东西,也休息得够了,便往前方走去。经过刚才的小尴尬反而让他们熟络了不少,一路上说说笑笑。走了好几个小时,他们来到了两山之间一个水潭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商量了下便决定在这里扎营过夜了。支好帐篷后他们就坐在岩石上聊了起来,左难禁从他的背包里翻出那本传说故事拿给任梦,一边眉飞色舞的给任梦讲着里面的传说,一边看着日落西山。夕阳下身边少女的身形更是玲珑,让他有些神思不属。直到夜晚寒意袭来,他们才各自钻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爬了一整天的山,他们都有些累了。
半夜,左难禁突然醒来,他听到帐篷慢慢拉开的声音,他挣开眼却突然看到任梦探进来的脑袋。他迟疑的看着她,没有说话,揉了揉眼睛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任梦说道:“来,出来看看,快点哦。”她神秘的笑了笑,此刻的她却反倒比白天更显得精神些,说完便走开了。左难禁艰难的爬了起来,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有些发酸,眼皮黏糊糊的有些扯不开,过了好一阵他才拿着手电筒走出帐篷。他看到任梦站在水潭边,四周星光点点,手电筒的光竟有些突兀,任梦的身侧飞舞着数以千计的萤火,挂在夜空像极了小时候舞台上挂满彩灯我幕布。她站在那,好似在主持山神的盛会。他向任梦走去,发现不止潭边,帐篷的周围也有数不清的若隐若现的小光点。
任梦转过来对他大喊:“看天上!”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银河倾泻,又看看身边的萤火虫们,好像空中的一切星辰光彩都印染到了眼前的这片土地。尽管夜里的温度已经很低了,两人似乎都未觉得冷。
“你见过这样的地方么?”少女蹲在一块岩石上,月光下她的影子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凌厉,奇异又模糊。
左难禁仰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么多的萤火虫,是它们的集会么?也许是精灵们宴会后留下的痕迹也不好说哦。感觉一点都不真实,很多年没有见过一群萤火虫出现了。以前在学校,两栋宿舍楼之间有条小路,每次我晚上经过那的时候,总会看到一只孤零零的萤火虫,总是孤零零的飞着。在我身边闪现几秒之后就消失了,像是等着我出现然后又和我告别,萤火虫的生命很短暂吧?每一天也许都是最后一天。之后,那年冬天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你真是自恋,我自跳我舞,一只萤火虫又能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养的,只怕你也养不活。”不知是不是梦,任梦的声音听起来很飘忽,就像是昨晚河边的笑声一样不真切。
“我只是觉得如果所有的偶然都存在着意义,那每个人的一生都能变成多有意义的一生。人们总觉得事情和意义是分开的,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存在着意义,那些被认为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也不该存在。他们还觉得,事情总在产生之后才能判定是否有着意义,而不是一开始就有意义存在。于是生活变得越来越单调,变得越来越条条框框。人生中能做的该做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少,但是人和人之间,人和社会之间却变得更加复杂,无处不在的都是禁忌和指路牌,成全了一个又一个碌碌无为的人生。我很讨厌这样,所以我总是想得很简单很直接,任何事情的发生都该是有意义的,这样我就可以不必瞻前顾后,不必斤斤计较,能够走到想到的地方,能够看到想看到的风景,也能遇见注定要遇见的人。”左难禁有些激动,也许,他想说很久了。少女依旧依偎在岩石的怀抱里,她似乎在哼唱着什么,慢慢的声音就放开了,轻柔的音调,慵懒又清新的嗓音,萤火虫也向她聚集,在她的四周飞舞,她缓缓的站了起来,歌声空灵飘渺,在寂静的山林中飞扬。这像是某处的山歌,情感强烈,又像是旧时的乐章,调子古朴。左难禁听不懂歌词,但他觉得泥土也在这歌声中跪拜,月光也被声音折弯了,一切都变得存在感强烈,她脚下的岩石被月光、星光和萤火点亮,让左难禁觉得有些目眩神迷。她停下了歌唱,开始跳起舞来,轻罗小扇扑流萤。少女侧身的腰肢妩媚万千,背过去的身影又清丽绝伦,青丝飞扬,蓦地回过头来面对着他,竟是摄人心魄恍如蟾宫仙女。少女的舞步悠然,身体温柔摆动,踏下的每一步,都踏在了左难禁的心房之上,让他感觉身上的关节有些打颤,身体里却陡然一股热,万千话语却张不开口。眼前景象变得模糊,也许是光线变得太过强烈,然后,他便没了知觉。
左难禁觉得有些头疼,他睁开眼睛,发现任梦正坐在旁边,他的帐篷里。他有些不解的看着她,觉得喉咙干渴,头晕目眩。
任梦淡淡的说道:“昨晚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拖进来,死沉死沉的。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左难禁摸摸头,回想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微微觉得头疼,她是不是昨晚真的唱歌起舞了?他有些不敢肯定,有些太不真实太梦幻了。然后他又是怎么会昏倒的?是因为白天太累晚上又没睡好还是因为夜晚温度太低,身体抵受不住着凉了?或是被她给迷倒了也说不定。他撑了一下翻身起来,想去打开帐篷又听到任梦喊他。
“外面很大的雾,你别出去了,根本看不见。”
左难禁有点奇怪的问道:“雾?还能看到多远?”
“根本看不清路,连我的帐篷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个轮廓。看来今天上午是不能出发了。”任梦显然不是很着急。
左难禁有些醒悟,原来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有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呆在自己的帐篷里啊,他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失落。但他忽然听到了帐篷外似乎有些响动,让他没有继续想太多,他好像听到帐篷外有人窃窃私语,他贴着帐篷侧耳倾听又没听到任何声音了。是不是自己的幻听,他觉得帐篷里和帐篷外,都陷入了一股沉寂。他转头看看任梦,发现她在闭目合十,像是在祷告着什么。任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似乎又听到一些细碎的四散开来的脚步声。
“你有听到什么吗?”左难禁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
任梦依然很镇定的说:“我在聆听教诲,清晨最是适宜,迷途羔羊能够在每个晨曦得到指引。”
“有信仰的人啊,现在已经不多见了。随着人流涌入教堂的人,也只是一时兴起的看看建筑。那些道观佛庙,虽然香火长旺。也只是因为许多香客别有所求,望着神明施舍给予,而不是聆听神明的言传身教。”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身边的很多人也信神佛,但是他们根本不清楚信的是什么,只是没事就燃几住香,叩几个首,念叨着保佑保佑,甚至是捻着佛珠拜三清,你说是不是可笑?”左难禁有些愤愤。
“你一个大学生,不问苍生问鬼神,整天说些神仙妖怪的,笑他们做什么?他们的信仰只是心底的原始欲望,不就是宗教的本来源头么?施了善行就望得到福报,得了罪孽也想化解救赎,要是你在意的尽是这些形式上的高低,这些仪式祷告在你心中也只是一件复杂的思想工具罢了,若不是为了控制他人,就是为了压抑自己,可笑不自量?”她拨了拨头发,眉头皱起向他说道。
左难禁怔了一会,辩解说:“我对宗教和信仰,不是很上心。无论是宗教还是传说,我都只是向往那些精怪仙灵,我喜欢那种别样的文化,充满想象又夹杂着浪漫的情怀。我愿意相信他们的存在却不想他们被赋予什么特定的作用,我想和他们接触就像是接触你我遇到过的那些陌生人一般,却不愿他们成为我心底不朽的供人叩拜畏惧的雕塑。”
“我倒是觉得,能成为你心底长存不灭的雕塑,也不是很坏的事情。”任梦悠然的和他说。
左难禁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觉得这句话让他有些忐忑,他忽然想对任梦说任梦你在我心中已经是永远的存在了。但又觉得也许任梦说的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总是猜不到她的心思,有时候她就是那么俏皮可爱,有时又让人觉得深沉又安静。或许这世上的每个女生都是这样的难以猜测,却并非每一个都会让左难禁想弄清楚。等到他胡思乱想结束,想找个话题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少女已经靠着他的睡袋睡着了。安静的面庞在白天褪去了神秘,微颤的睫毛和轻抿的嘴角惹人怜惜,昨晚她一直没睡吧。他拿了件外套盖在她身上,等待着外面的雾气散去,又或许,不愿那雾气就这么散去。
任梦睡到了中午才起来,帐篷外的雾霾早已散去。他们吃完剩下的食物,就启程踏上了出去的路,只不过,是另一条。来之前的山路他们已经走过,原路返回很没意思,左难禁之前看过导游地图,前山和后山都有景区山道所以他们决定绕行山的背面出去。回去的路上,依然是左难禁走在前面,任梦在后头跟着。他们发现后山的道明显比较浅,也许是风景不如那面,来探访过的人就比较稀少,很多地方都只有淡淡的足迹。
“喂,你走这么急干嘛,都不会累的么?一直走也不停下来看看。”任梦在后面气呼呼的抱怨。
“我们已经耽误了一上午了,不走快一点的话太阳落山前可赶不到景区门口。我们吃的也都吃完了,只能赶快走了。”他无奈的说道。
“一个晚上不吃东西也没多大事情吧?你就这么急着走?”任梦声调提得有点高,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有些尴尬。左难禁没有接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尽快离开这里,他没有说过,可能也没有想过,但是潜意识似乎又是真的如任梦所说,他想急着走。为何他的脚步会如此急躁?为何他的眼睛始终只有前方?他的脚步开始犹豫起来,他从来不是喜欢多想的人,至少以前不是;他也从来不会直白的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心里话,至少以前不会;他更没有过行止犹疑感觉时刻被人牵动着,至少以前没有过。他明明对身后的女生很喜欢,对这里的风景更是留恋。他只是有些疑惑,昨晚的神秘莫测,今早的离奇古怪,都打乱了他心里的节奏,他觉得这些事情好像是书上的描绘,他喜欢这样的故事,但发生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就是因为这样才想着要逃离的么?他问自己。这明明他就是一直想要见到的世界,为何又要逃离?这一次,他没有开口对任梦说出来,他觉得有些羞惭,原来,长久以来他不过是叶公好龙。
边想边走,似乎任梦已经隔他身后很远,他想得太多太久太投入,甚至忘了和任梦说一点什么。突然间任梦喊了一声,他猛地回头一看,发现任梦居然不见了。现在走的这段路很崎岖,山石林立,但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风依旧徐徐的摇晃着密集的枝桠,鸟儿也未有什么骚动。
“任梦。”他轻轻的喊道。没有回应。
“任梦,我知道你在的,对不起,我错了你出来吧。”他觉得这样说有些俗套,像是在拍戏,而事情也戏剧化的进行着,任梦没有回答,更没有出现。他有些不安,虽然并不相信任梦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但他就是不放心。或许这十有八九是任梦的无聊举动,只是他不敢想象那万一发生的事情。他做不到掉头就走以示自己的成熟冷静,他也做不到不管不顾就呆着等她出现,他开始焦急的找寻任梦的踪迹。
任梦、任梦、任梦!他脑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口里喊的,心中念的,只有这两个字。一分钟、一刻钟、半小时,他不断的扩大着自己的搜索圈,林间的视野并不是很好,每一处掩蔽的地方都迎来了他的脚步,他气喘吁吁又声嘶力竭,他觉得差不多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但他并不敢去看时间,他不想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任梦多长时间。他闭上眼睛靠在树干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些滑倒了眼睛里,让眼睛有些酸痛而流出泪水。他又硬撑着提起干劲,却发现他已经走了很远了,他迷路了。身边没有任何前人踩出的小路,他走过的足迹也被落叶掩埋,但他并不惊恐,也没有太犹疑,他只想找到任梦。如何找?必须回到起点,任梦失踪的地方。他拿起指南针,但他不知道方向,这样下去寻找只能变成自我迷失。
“冷静,冷静下来!”他低声的念叨着,冷静下来才能回忆和分析。
“看天上!”他脑海中猛地冒出了昨夜任梦的呼喊。他抬起头来面向天空,发现阳光并没有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他一路过来的路上却常常要抬手遮阳。他看看腕表,发现任梦离开他一个小时了,一个小时的太阳必然不会由东升到西落。他转身一路狂奔,跑了一会就看到了刚才走过的羊肠小道,他沿着路走回了任梦不见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小石头压着的纸,上面写着“前面等你,快些吧”。
等到空中月满星稀,他才看到景区铺砌的石板路,一个悠然而立的身影,一位巧笑倩兮的少女,发丝飘动,在静寂的天地中,静默的等待着他的到来。她帮左难禁拍去了身后的枯叶树皮,低声在他耳旁说道:“你肯为我回头,我自然也能为你向前。”左难禁拉起她的手说道:“那就向前走吧。”他们爬到了山顶,在平台上零星的散落着几个帐篷和三三两两的围着坐着的游客,大概是为了看日出吧。他们也找了一块空地立起了帐篷,等待着日出的到来。
第二天清早,小镇的车站前。
“再见,左难禁。”任梦低声说道。左难禁又困惑起来,难道不是应该进站上车了再道别么?难道她不离开,还是在离开之前不想看到他?
“我们还会再见么?任大小姐。”他依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会啊,你会天天梦到我的。”任梦转身离开了,走进了清晨的小镇,在晨曦中淡去了背影。左难禁看着她消失,看着这山色笼罩下清淡如梦的小镇,像是另一个世界。现在他要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开心,说不出的开心。
当他在学校打开背包,发现一株桃花,已经压得干瘪,依然残留着芬芳,但他带过去的两本书,却不见了那本简版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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