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公格婆,摘颗吃颗。
格公格婆就是野草莓,简称格公。这两句话与其说是谚语,不如说是童谣,是摹仿布谷鸟的叫声的。在我们读小学时的语文课本里,写成“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我一直觉得“阿”字的发音,与鸟叫声相去甚远。
类似的童谣还有说在白果树下盼着掉下白果来的,可是我忘记了,因为我懂事以后,南山的两棵白果树已经不在了。
山上,春天第一批可以当零食吃的是映山红,漫山遍野都是。一般是一朵一朵长的,好几朵长在一起,叫馒头花,特别好看。吃映山红要去净花蕊,否则,吃多了据说会流鼻血。年纪稍大的孩子,能爬到更高的山上,采来深红色的,非常诱人。有一次,我妈妈怕我们上山摔倒,砍来一大把给我们吃,可总是没有自己去采来的好。
春天的田野一片碧绿,什么都新鲜得要滴出水来。春笋长出来了,小麦开始黄了,格公格婆也红了——这种浆果的学名,叫做覆盆子。
我们在田边山脚溪谷寻找,摘一颗,吃一颗。摘多了拿在手里容易捏烂,所以说“摘颗吃颗”。
这格公是长在柴刺上的,如果长在草上,虽然红,却不鲜艳,那就不能吃,它叫做“蛇格公”,专门长给蛇吃的,附近有时可以看到蛇的唾液。
田野上还有一种肚肠黄,茎粗壮,这时也开始青里透红,折下来一咬,满口酸汁。更酸的是一种叫绊楂的小果子,大如豇豆,即使红熟了,也只敢一颗一颗吃,吃多了牙齿酸倒。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先是雕猪草,猪草贴地而生,要用割子刀从根部割断,所以说是“雕”。割子刀是割麦割稻的,比镰刀小,弧形,有密密的锯齿。
接着是拔笋。拔笋与夏天捉鱼,是我最喜欢的两件事。放学回家,腰间别上一个克篓,从大湾里上山,转到大平岗下来,至少有一碗笋。大人拔笋阵仗就大多了,需要出动大克篓和大菜篮,转辗深山冷岙,回来盛满好几只脚桶。
这时候,剥笋壳是很磨人的,手指头被笋壳绕得变形、发红、发痛。立夏时煮上一锅笋,整支白玉也似的笋肉,如果不咬断就吞下肚子,能够健脚骨,变成一个好劳力——能长久站着,能挑重担、背重物,就是“脚骨健”。
择出粗壮的笋,煮熟了晒成笋干,是长期下饭,可以做汤、煮肉。我爸爸试过一次,两斤带壳的笋,最后能晒成二两笋干。笋干长得黑不溜鳅的,很不起眼。
这样,上山拔笋遇到格公格婆,也不过随手摘颗吃颗,不会当作正事。
也有的格公格婆,可以被大人也当作正事似的。
一种是小麦格公,收割小麦的时候才成熟,不像普通格公是细蕾,色彩深红艳丽,晶莹如玛瑙,味道也特别甜。与此同时,有一种笋也出山了,名叫“小麦鳗笋”。鳗笋的得名,大概是它长得像鳗一样光滑,壳青绿色,味道好;小麦鳗笋的壳是青黑色的,长在阴湿处,是鳗笋中的极品。
另一种格公,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罗蒂蒂,比格公格婆大一些,形状个头像哺乳期山羊的奶头。青色的罗蒂蒂,味道酸涩,不怎么好吃,红了就甜了,赛过格公。
最好吃的是“高罗蒂蒂”。
它长在丈把高细嫩细嫩的树上,轻轻攀着嫩树条,摘下来,一个一口,全是汁水,又甜又鲜,深透舌尖,不小心要甜出眼泪来,慢慢的,才出现满嘴清香。
高罗蒂蒂只有一个叫“红藤棚”的山岙才有,走上长长一段山路,到了水库,水库边上的小路,窄得像裤带,走上去整个人都会摇摇晃晃,所以孩子太小,到不了水库里边的红藤棚。它像一个禁区,十二三岁的孩子,去过了红藤棚也是很光彩的。
去得早了,高罗蒂蒂还没有红透,大人们舍不得采摘;去晚了,就会被鸟吃掉——那里的鸟真是好福气——所以高罗蒂蒂特别难得,印象中甚至有点像传说中的仙果。
我有时希望在红藤棚的高罗蒂蒂树下搭一个草棚,守着它成熟。但这只能在白天想,夜晚不敢想,因为那地方背阴,树高林密,四顾不见人烟,大太阳底下,也森森的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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