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下了很大一场雪,玉树银花,腊梅怒放。父亲顶着大年三十那天的风雪回来,像一个英雄。
北风呼啸着雨雪弥漫在山里,去集市买年货的行人一波又一波。院子里的桃树上还零散地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残叶,母亲每天都会把石凳清理干净让我坐在上面等待父亲归来。行人满载而归,翘首以盼一天又一天的我都以落寞告终,然后第二天又起了大早继续等待。远去的霜风呼啸吹过记忆也像只留下空气中那渐渐散去的再也找不回的馨香。
“万般熙攘化清风朗月,四方梦想皆如愿以偿。”有所期待,所以显得格外可爱,那是我觉得过过,条件最好的新年。
父亲大年三十的早上回来之后,跟母亲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匆匆地出门去,我迷茫地看着父亲来去匆匆的身影,母亲告诉我,父亲是去集市买年货去了。瑟瑟的风在扶动,凌乱了我的发丝,母亲唤我回屋好几次,我笑着拒绝,三姐拿着装了雪水的玻璃瓶给我,让我等到父亲买回年货告诉她,我笑着答应了。把瓶子捂在肚子里,热乎乎的,我有些许期待,希望父亲尽快回来。
中午太阳娇羞地露出半个脸,把雪映得格外地白。父亲满载而归,他从雪中蹒跚而来,推着村里借来的放满了年货的手推车,呼出一口又一口白气。我高兴地站起来呼喊,没感觉到屁股像粘着一个冰块。我高兴地瞧着那一车年货,竟然觉得父亲有些狼狈。父亲笑着摸摸我的头,“冻坏了吧,傻闺女。”我想,那是他想交给我的爱,给我留下的温暖。
那天杀了两只鸡,煮了一大锅酸汤鱼,炒了腊肉,配了几个小菜,在爆竹声里,一家七口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夜里点上两根又大又红的蜡烛,聚在一起玩起了五十K,旁边的桌子早就备好了各种水果,父亲显得很高兴,向母亲拿了十几块钱去小卖部里换成了一毛一毛的小票,谁打赢了就能拿走一张。十二点放烟花,那是家里第一次,买过最贵最美的烟花,“砰”的一声,黑色的夜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炸出一朵灿烂的花。
那个离我远去的零几年,即使再苦再累的日子,也能在暗淡无光的日子里,发出耀眼的光来。我的父亲不善言辞,他不会跟小孩说“爸爸爱你”;也不会抱怨“爸爸很累”,在他无声的沉默与叹息中,我依然感受到了他的父爱,这爱不滚滚如惊雷,却像海一样广阔而深沉。
有时候你不知道,为人子女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许多年后,我才真正了解那年父亲背后的心酸。那年奶奶隔三差五地到家里来催债,父亲在分家时向奶奶借的八百块钱用来安置新家和供几个女儿上学,奶奶总害怕父亲不还。父亲约了几个工友去工厂跟老板讨工资,没有讨到,后来才知道工厂倒闭,老板跑了。后来工人也都散了,父亲不敢回家,在废弃的工厂度过了两天三夜,最后父亲偷偷地把厂里的铁器全都运到市里当废品卖掉,得了两千块钱。拿着两千块钱的父亲害怕路上被歹人抢劫,便把二十张红钞票藏进破烂不堪的解放鞋里,赶了一夜七十里的山路才在大年三十那天早上回到家。拿了一千块钱去还给奶奶,再拿两百块钱赶去集市买了年货,我才有了那个美丽而又难忘的新年。
你尝过雪的味道吗?凉凉的,一下子就能透到心里去。我的父亲像是拉着母亲和孩子们的手走在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一边鼓励妻子、一边安慰孩子,我带着你们,很快就能出去。然而重男轻女的奶奶,像个债主一样穷追不舍,一遍又一遍敲打着父亲的自尊,你不用再去努力,生了五个女儿,将来长大了都是要流进海里去,你再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希望。你从我这里借去的东西,要连本带息的还给我,你要记得。我以为温暖而又美丽的岁月里,父亲的心里却淌了一地的苦水。
我无法想象,在那阴冷黑暗的工厂里,父亲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酸和绝望的过程,面临催债的奶奶,对他翘首以盼的妻子和女儿,他是不是在挣扎与绝望中,生了许多的白发,掉了一地的悲伤。他又是怎样的欢喜,踏着两千块钱的鞋子,哼着轻快的小曲儿在寒冷的夜里走了七十里的山路。
很多深情都没有办法说出口,哭过之后,也不能说放下就能放下。可能时间会缓,但有些深刻的爱,也许一辈子,都记在心头。我这一生可能会遇到许多困难,也会走错许多路,丢了许多东西,但它永远都不会离开我,那就是父亲的爱,那渗透心灵的温暖,是怎样都不会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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