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向日葵（1）

                       

夏天的向日葵（1）

                                        十

        欧阳丹对夏葵家里的一切都惊叹不置：我的天！跃层的大房子不知容纳了多少间屋子，天花板上的大吊灯仿佛倒扣在埃及艳后头上层层叠叠璎珞钻石水晶珍珠镶嵌成的九重凤冠，伟岸壮硕的大理石餐桌足有一人多长，咖啡色的实木地板好似打上了啫喱水的丽人黑发一般晶莹锃亮，上覆白居易笔下彩丝茸茸香风拂拂的红线毯，这景象虽不敢谓之“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似也相去不远了······连夏葵的卧室都精致玲珑得仿佛初中时读过的《红楼梦》中宝哥哥的绣房，而自己就整个像是误入怡红院的母蝗虫刘姥姥。欧阳丹一面惊奇得合不上嘴，原来夏葵家真是锦衣玉食、画栋雕梁，只是她低调内敛、被褐怀玉罢了；一面暗暗睁大眼睛，自嗟自叹、自怨自艾造化待人的不公。

        夏葵第二天一大早就急着要去看奶奶，从小奶奶不仅在生活上最疼爱呵护她，而且还是她的识字启蒙老师。爸妈虽说身居高位，却并无多少文化知识，客厅里高档大书柜上整齐码放的四大古典名著看上去固然金碧辉煌、华贵雍容，却只是充充门面、摆摆样子而已，从没有翻动过一下。奶奶以前是中学语文教师，给她讲过许多神奇有趣的童话故事，也许夏葵爱幻想的天性就来源于这些童话呢。自从爷爷走后，将近二十年了奶奶都是一个人过，爸妈一直不放心老人家，好说歹说想把她接回家来住，但她怎么也不愿跟子女住在一起，只好随她的意了，当然经常要去探望。夏葵中学读书离家远，就干脆搬到奶奶家住，这样她和奶奶就更亲了，现在上大学了，一别奶奶近半年，当然想赶紧去陪奶奶唠唠嗑、撒撒娇。

        夏葵本想邀请欧阳丹一起去，没想到爸妈都说：“丹丹刚来咱们家，还没好好休息下，你就拉她东跑西跑的，也不管别人累着，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这样吧葵葵，今天你自己去奶奶家，丹丹就在家里玩一玩，我们陪着她你总放心了吧？”

        夏葵其实还真不想带欧阳丹去看奶奶，因为回来后第一次看望奶奶想说些祖孙之间的亲密私房话，要欧阳丹听见肯定肉麻；只是碍于交情不好公开撇开密友独自行动，爸妈这么说正好给了她一个大好的下台阶机会，看欧阳丹也并无太多跟她同往的兴趣，于是欢天喜地地飞出了家门，她哪里想到正好中了爸妈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夏葵一走，爸妈赶紧把门关严实，互相对使个眼色。夏金城做出要处理公事的样子上了楼。夏太太款款地走到沙发前，先给欧阳丹斟上一杯上好碧螺春，再拿出一大把一大把的果品零食，香蕉、葡萄、荔枝、鸭梨、苹果、蜜橘、龙眼、芒果、西瓜、哈密瓜、火龙果等——这些上好果品非特权不能拥有，尤其是在冬季——应有尽有，样样不缺，就连多少人闻所有闻却见所未见的蓝莓她都像变戏法似的给欧阳丹捧来了，这又让欧阳丹合不拢嘴睁大了眼，觉得夏葵家不仅超级有钱而且分外优雅。

        夏太太柔声问道：“丹丹，听说你也是甘肃人？”

        欧阳丹心里疑惑：这还用得着问么？口音那么明显呢，再说夏葵不可能不告诉她爸妈的嘛。嘴上却说：“是啊，阿姨。”

        “你跟我们家葵葵认识多久了？”夏太太边问边观察欧阳丹的神情，同时尽量做得浅笑盈盈、和蔼可亲，多年的官场经验使她在这一方面得心应手，同时也使她懂得虽然是面对一个小姑娘，也不可掉以轻心，看来夏太太同样对“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得高人一筹并运用得滚瓜烂熟。

        “开学没多久我们就认识了”，欧阳丹不假思索地实话实说，同时又开心地补充一句：“葵葵可好了，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呢！”

        “大家？”夏太太心里最初一喜，紧接着又猛地一咯噔：受大家喜欢当然是好事，但这个“大家”必然包括了男女生，而且没准有异性向她攻势正猛呢，要不当初干嘛电话中专门提到男生纠缠骚扰她的事呢？不过夏太太毕竟见多识广，沉得住气，她知道追问太猛会适得其反，于是蜻蜓点水地来了句：“丹丹，你不知道葵葵，她其实头脑特别特别简单，我怕她不会处事，也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你给阿姨说说，她这学期各方面表现怎样？”

        “各方面？都很好啊！”欧阳丹心里疑惑：难道夏葵成绩优异的事情没给爸妈汇报？莫非想给他们来个意外惊喜？她想到自己摄像挂科的事，脸上泛起了红晕——要是阿姨他们知道了，会怎样想自己呢？夏葵会告诉他们么？她顿时觉得坐立不安。

          夏太太一见欧阳丹脸红，又听她说话有些含糊其辞，疑心更重，实在按捺不住自己了，干脆开门见山地说：“丹丹，阿姨喜欢你也相信你，葵葵常说你对她最好了。你能不能答应阿姨一件事？”

        欧阳丹心说，要拜托自己照顾不懂事的单纯的夏葵了，意料之中的事呢——“阿姨，您别客气，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丹丹，我特别不放心葵葵，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没出过远门，更没跟社会上的人接触过。她头脑简单，心地又善良，别的方面我都放心，我家葵葵是什么品质我当妈的最清楚。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你明白不？——看她单纯就故意纠缠她甚至欺负她，她身边又没有别的好朋友，我特别担心她吃亏，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她？”

        欧阳丹恨不得马上说：阿姨，您一万个放心，其实我早就是葵葵的护花使者了，您不就担心臭男人欺负她吗？有我在，没哪个男人敢把她怎么样！只是这话她觉得说出来格外别扭，没准夏太太一个激灵还会忽然疑心自己取向有问题呢！不过欧阳丹实在多虑了，她不知道在夏太太风华正茂的那个年代里异性相吸虽然合理但从未合情，因为物以稀为贵，所以男女只仰慕着异性而难以对同性发生什么别样的兴趣，夏太太自己的婚姻不也是父母之命领导之言么？而现在社会开放了，审美多元了，取向转移了，还美其名曰“存在即合理”，若说同性相吸虽不合理却变得合情，要知道非主流转化为主流在人类历史上从来屡见不鲜，也可以说是思想升华、社会发展、文明进步的动力呢。但夏太太一心一意希望女儿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虽说起初她也赌咒发誓埋怨过包办婚姻的不合理，埋葬了她曾经美好纯洁的初恋，但一旦木已成舟，加上身边人众口一辞地赞美她的好姻缘，渐渐地她就觉得自己的婚姻是天作之合、百年佳配了，如果放着这样现成的路不走，别的路可都通向龙潭虎穴、深渊薄冰，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夏太太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也使她更加迫切想让欧阳丹表明态度，至于同性恋的想法，对于夏太太那可是如同面包屑、炉碳灰一般，只要从唇边撒下、被微风吹散后便不见踪影、无声无息，即使上溯一万年、下视三千界恐怕都不会在她脑海里有萌芽生根的可能。

        夏太太看欧阳丹突然似乎踌躇顾虑的样子，暗想小丫头是不是贪心不足，每天好茶好饭好心好意地招待她犹自得陇望蜀（夏太太活用成语的本领真是令人惊叹，谁还敢小觑她没文化？现在陇、蜀两地不都是欧阳丹的家了么？夏太太信手拈来便出神入化），真是小地方来的人，心气高，眼光浅，给她丢下颗小小的诱饵就以为捡到了“杰克的豆茎”可以爬上天了！不过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既然这样，那就把自己孩子的东西送给她不就可以从她这里套出那些潜伏的色狼了么？——夏太太不仅谙熟成语而且还是诠释俗语的天才，可惜她偏偏进入了官场，难怪中华民俗文化的复兴工作至今都不见起色呢。于是夏太太送给欧阳丹几件价格不菲可夏葵几乎不穿的看上去依旧崭新又前卫的时装和裙子，这些衣物将春夏秋冬四季、东西南北风格全部囊括无遗，同时她还把下属很早以前过新年孝敬自己的一串白金项链——夏太太嫌样式古板从来不戴——也送给了欧阳丹，令欧阳丹真是受宠若惊，一口一个“谢谢阿姨”让夏太太听着心里很受用，觉得自己也算代表地方政府为教育界带头捐物功莫大焉，年终工作总结的时候还可以向全体与会代表顺便提及一下自己在文化扫盲、振兴教育方面做出的贡献。

        得到了欧阳丹的承诺，夏金城两口子暂时可以高枕无忧了。欧阳丹答应夏太太，不仅要在生活上关心爱护夏葵，还要在思想上监督她帮助她，如果夏葵一个不慎误入歧途，欧阳丹一定全心全意引导帮助她改造思想迷途知返。另外对夏葵的人身安全问题，欧阳丹信誓旦旦让夏太太彻底放心，她一定全心全意完成叔叔阿姨交给的光荣任务，为夺取保卫夏葵的胜利做出应有的贡献。欧阳丹这一番掷地有声的庄严宣誓，夏金城在楼上似乎也感觉到了，他身子向真皮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地点上一支“熊猫”香烟，在袅袅烟丝中憧憬着宝贝千金的美好前景。

夏天的向日葵（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