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向日葵（1）

                       

夏天的向日葵（1）

                                          九

        如大蟒般蜿蜒前行的火车在秦川蜀道间鱼贯穿梭，夏葵和欧阳丹坐在车窗前眺望绵亘千里的莽苍远山。太阳被重重密云遮蔽得不见踪影，使天光带着几分黯淡，愈发显得青黑的山头似乎跟无垠的苍穹倚靠得严丝合缝，稍远一点的山影，便没入了灰白朦胧的云层中。黄土坡上片片鹅毛般的雪花被肆虐的北风吹得上下纷飞，仿佛急于扑向大地母亲的柔软怀抱却遭冬神无情阻碍难以如愿，于是宛然无家可归的芦花飘飖游荡，东一瓣，西一簇，飘落点洒在山坡、大地瘦瘠苍老的面颊上，好像荒凉山村点点斑驳的泪痕，又似月明林下条条横斜的树影。

        两人都一言不发，各自想着心事。夏葵想的是十几个小时后就要到家了，心里真是激动无比，不用说亲人的翘首期盼、倚门远眺，就连闺房里床头边可爱的棕色小布熊都在想象中正对自己招手呢。欧阳丹则是喜忧参半：长这么大第一次去异地的同学家小住玩耍，不知夏葵父母具体干啥工作，平时只听她平淡含糊地说是公务员，印象中公务员都是牛人，那夏葵家应该条件很不错了，这样一想自己多少有些惶恐兼自卑；不过看夏葵平时很少涂脂抹粉、穿金戴银，服饰虽说落落大方，却跟“豪华”、“时尚”、“流行”、“前卫”、“非主流”······统统不大沾边，似乎又不像是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而且夏葵这次邀请自己的盛情明确包含双亲的诚意在内，那想来两位尊者也都是知书达礼之人了，虽未谋面已经感觉待人接物谦和关爱，没准见面还要拜托自己多多照顾夏葵呢，其实自己对朋友绝对够得上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期末摄像考试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所以叔叔阿姨可以一万个放心！想到这里，欧阳丹心定了，渐渐地觉得睡意袭来，于是朦朦胧胧进入了温柔乡。

        夏葵的精神倒是格外清爽，仿佛凉空气清洗了五脏六腑一样。窗外天寒地冻、满目萧瑟，在她看来却是一道别样的冬日风景线。雪花轻轻敲打着车窗，犹如丘比特射来的无数支银色的神箭，只是穿不透厚厚的玻璃窗，也穿不透她紧紧关闭的心窗。她裹着温暖的羽绒服盘坐在卧铺上，思绪像雪花一样飘舞，不知怎的，她又蓦然想起了《一生》，想起了约娜和她的爱情，想起了似乎冥冥之中被造物主紧紧控制无法变更也无力变更的命运。梦想中的爱情是多么的美好，可是约娜的一生却又是何等悲惨凄凉？自己的大学生活才一个学期，可是之前想象中的“他”和实际生活中的的男人又有多么大的不同？！原来所有人间烦恼，“都只为风月情浓”！想到这里，夏葵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火车不紧不慢地翻山越岭、过桥穿穴，连绵不断的秦岭逐渐远去，一望无垠的戈壁滩逼近眼来。闻名遐迩的丝绸之路仿佛就在眼前了，夏葵赶紧喊醒欧阳丹一起来领略欣赏这茶马古道、大漠孤烟的诱人风光。虽说厚重的雪被覆盖了曾经的浩瀚沙海，连天的阴霾遮蔽了往昔的如血残阳，不见金戈铁马、烽火狼烟，不闻战鼓铮鏦、铁蹄铿锵，但“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的壮观似乎仍在想象中若隐若现，而眼下，“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景象好像正演绎着生动的历史画面和绮丽的塞外风光。欧阳丹揉揉迷离的双眼茫然四顾，随后蓦然大笑，一时间令夏葵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呀？”

        欧阳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我笑你还是甘肃人，居然对甘肃的地理都搞不清楚呢！”

      “怎么？——”夏葵糊涂了。

      “丝绸之路在黄河以北，咱们现在还在黄河南，相差好远呢！你连这都不知道？！”

        夏葵傻眼了，经欧阳丹这么一说，她才隐约记起初中学过的张骞出塞、苏武牧羊、班超还乡的历史故事，以及曾读过的“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的唐诗，但她对丝绸之路的具体位置还真没太留意过。小时候倒是跟爸妈去过敦煌，但时过境迁印象不深了。现在被欧阳丹闹了个大红脸，真恨自己孤陋寡闻。不过，夏葵的地理知识如何能跟欧阳丹比呢？从小欧阳丹就习惯了看天吃饭、安步当车，家乡又紧挨着丝绸之路，虽说沙尘暴会第一时间前来光顾，但无论是昔日大汉天子的开疆拓荒，还是今朝人造卫星的太空遨游，家乡都是令人自豪的中华名城呢。可惜艺术学院不再开设地理课，要不然无论从战略上还是战术上欧阳丹都必定会战无不胜、笑傲群雄的，更不至于当初对花甲老爷子错抛橄榄枝、枉投丹凤眼了。

        不管怎么说，很快就要到家了，又要嗅到黄河水的气息，又要踏上熟悉的黄土地了。夏葵的心一刻跳得比一刻快，仿佛当初离家登机快到学校之前的心情，那时恍若紫气东来，将她包裹在暂时容身的金线织就的茧里，而如今已经暂时破蛹而出，像当年弃官归隐的陶渊明大诗人一样“乃瞻衡宇，载欣载奔”了。

        爸爸又打上了那条“金利来”，一副气宇轩昂的派头，好像是宝贝千金的保镖。妈妈则是喜上眉梢又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夏葵心想：“看来是思念女儿心切才心神不定呢，嘻嘻······”起初担心欧阳丹怯生怕羞，没料到她倒是落落大方，左一个“叔叔”、右一个“阿姨”地喊得爸妈仿佛吃了蜜糖般地面上粲然、心里甘甜，暗夸女儿交友有眼力，夏葵看密友能入两位上大人法眼心情也格外舒爽惬意，对爸妈分外爱戴崇敬不已，哪知双亲除了爱屋及乌外心里还藏着别一段公案呢？

        爸爸驱车直接杀向甘肃人尽皆知的“马大胡子”手抓羊肉馆，想来两个小丫头近半年吃的都是川菜，今日重品地道的西北口味定是如同小两口久别远胜新婚般地朵颐格外大快。果不其然，两人都狼吞虎咽，蚕食鲸饮，吃得头上冒出白蒙蒙、热腾腾的蒸气来，使寒冷的玻璃窗流下条条热汗。也许只有在辽阔浩瀚的大西北，才不论男人女人都有一种天生的豪迈奔放、无拘无束之情，天府之国的人性格却就像千里沃野统统平滑如砥、藏锋隐棱，乍见涵养十足，一派轻摇羽扇、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肚皮里的心机却仿佛雪消后冻土下的嫩芽般若隐若现、欲遮还露。想来也许因为蜀人幽居盆地长年难闻硝烟不见烽火，日子实在过得乏味无聊，所以造物主体察民情，才专门把他们用来做窝里斗的好材料吧？

夏天的向日葵（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