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一场雪，下了一天，又下了一夜。
这些年爸很少来城里。这天是开学的日子，爸来送我上学。
刚下车，爸就显得有些拘谨，拎包的手不停地换来换去，似乎想要掩去尴尬。不知怎的，总觉得爸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
地上的雪很厚，踩在雪上的鞋子先是一陷，随后脚下就厚实了。我和爸并排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只顾走路。
我和爸的感情其实并不是很好，在家时，他总是板一脸严肃，跟人欠他八百吊似的，我也识趣，少去招惹他。由此我们父子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借着回头，我偷偷看了爸几眼，那老实巴交的模样，把他是一个乡巴佬展现的淋漓尽致。我向四下看看，祈祷上苍千万别被人看见。说来也奇怪，分明是今天开学，怎么路上没遇到一个人？只有我和爸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激在四周的墙上，再荡回来。
到了宿舍，我俩还是不说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跟爸说些什么，爸埋头帮我铺床，我整理好柜子里的物品，看了一眼窗外，很不自然地开了腔：“爸，天不早了，今天就不回去了吧！再说你很少来城里，我还能带你出去转转。要不你回去也是闲着，不耽误啥事儿。”
爸思忖了一会儿，看看外面确实有点发昏的天空，再看看我窄窄的床铺，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回去吧，你这床这么小，挤不下俩人。再说你同学看见我这样，还不笑话你啊。这会儿也不算太晚，还能赶上客车，摸点黑就回去了。”
我说：“爸，这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宿舍还有这么多同学，我们挤挤睡，你睡我的床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哎，哎，那好吧。”爸这么说全是应下了。
我和爸出来学校，送小婶回家，她同样也是送堂弟来上学的。怕她坐不上座位，我提前挤到车上，抢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小婶上车后，说人太多，得等车调转车头后才能过来。这些，车下的爸一无所知。
客车发动了，我看到爸的眼中多了一分疑惑，接着是焦急，应该是担心车开了我下不来车吧，他不知道我就坐在他面前的窗户处。爸围着客车，挨个拍打窗户，大声喊叫着我的名字。
我冲爸喊我马上就下去。
不知道是发动机盖住了我的声音还是怎么，任我怎么喊，爸都无动于衷，好像他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我。
爸在地上不停地跑动，不停地叫喊，我的心“哗啦！”像被开出了一道口子，凉风由眼角吹了进去。
客车巨大的轮胎溅起黑色的泥灰，给洁白的雪地泼上一抹丑陋。终于，小婶挤了过来，我顾不得说什么，从窗户跳下到地上。喘着粗气的爸满头大汗，直到看到我，他才停了下来。
我告诉爸，让他先回宿舍，我出去买些东西，等回来了就带他出去转转看看。爸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随后说：“路上慢点！”我转头走了，我以为我走后他也回了宿舍。
街上，遇到几个好哥们在吃饭，盛情难却，桌上便加了套餐具。待我揉着鼓鼓的肚子时，我想起了爸，放下筷子，紧忙赶回学校。那时，天已经有些浑了，只是地上的积雪还零零星星折出路灯的光彩。
宿舍没人！
操场没人！
不在餐厅！
不在教室！
人呐！
爸呐！
我从没有过今天这样，心里空荡荡的，忐忑，发急，恐慌，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发疯了似的，跑遍学校每一处可以待人的地方。
后来我在学校的大厅台阶上找到了爸，爸坐在台阶上酣睡，那模样，一时间，心好酸。因为天冷，均匀的呼吸声被冻结在空旷的大厅里，神圣的安详驾驭着宁静。此时的爸哪里还有平日里的严肃，反之更像一个无助的孩童，或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那一刻，我的心酥了。说不出缘由。
我拉住爸的手，爸的手被冻的冰凉。“爸，醒醒，我们回去睡。”我小声地说。
爸这时也醒了。爸笑笑，赶忙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回来了呀，你看我，本想坐着等你回来，哪知道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我心疼爸，拉起爸的手想帮他暖热。“爸，走，我们回去睡。”
爸好像看出了我的意图，挣开我的手，自己走在前面，又突然侧过头说：“你带我出去转转吧？听说这些年城里变化挺大的，好不容易来回城里，回去说不出点啥，指定让人笑话。”
我带着父亲登上了对面的高山，从那里可以俯瞰到整个城区的风光，五颜六色的霓虹在积雪的折射下亮成一片，像一汪由颜料汇集而成的海一样。
爸在我的指引下看东看西，一个劲儿地说好看。我给爸看的不是奇峰怪潭，也不是鬼斧神工，只是平时我在城里熟悉的都已经厌倦的景，的物。
不知怎的，心里多了一些酸楚。
待我们下山的时候，已经好晚了，我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此时爸在家里，肯定早已进入了梦乡。因为路灯很多，所以并不显得很黑。
“儿。”
“嗯？”
“这地方有没有卖饭的，我从早上在家吃点到现在了。”
经爸这么一说，我才突然记起爸还没吃饭。但是又想了想说：“爸，你到山下吃吧，山下的饭便宜点。”
“中！”爸的回答很坚定，我却听出了些许失望，再看，爸已经先走了，或许爸早都饿了，竞走的很快。
那一刻，我突然冲上几步，重新拉住爸冰凉的手，就是这双粗糙的大手，日复一日的为家里操劳。“爸，走！吃饭去！”
爸一愣，笑了。“走！”
“爸你吃什么呀？”
“吃米线，上次小叔从城里回去，说那东西看起来像面条，却比面条好吃的多。”
“走！吃米线！”
我扭头悄悄擦干眼角不争气的泪水，腾出双手搂住爸的肩膀往前走去。
睁开湿润的眼睛，原来是个梦。
我爱我的父亲，因为他也爱我，所以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关心和爱戴他，话虽如此，可我做到了哪些呢？
为了生活，离家两千里；总说要回去，还在原地踏步。
我也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总有许多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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