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是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离开的。
一来是木玲雪的信息,二来,林尘实在不知该如何和这样一个女子度过这难得的冬日的暖阳,这一天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林尘以为,自己确然是配不上的,这样和曦的阳光和那样美的一个女子,只有诗歌和小说才能够把她们联系到一起,而自己不过是她们风景里的过客,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和那些所谓的庸碌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林尘终极有种若有所失的怅惘,可周围的景色都是绿色,尽管是深绿,但此刻的南方的冬季似乎容不下一丝的枯黄,它们总是那般生机勃勃,丝毫不觉察生命的腐败。
林尘也许该为自己这一瞬间的感觉向这个冬天道歉,这一隅之地的生机怎么敌得过整个南国的冬,且不说整个南国,就是再往前多走几步,走到苏雨欣常去的那个公园,也随处可见冷雨过后枯黄的落叶,那也是林尘和木玲雪约好见面的地方。
林尘正为这一丝的衰败感到欢喜,木玲雪的声音便映入耳帘。
“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林尘抬眼,一张同样绝美的面容出现在林尘的眼前。
林尘一向觉得木玲雪出众,只是比起她那超越绝大多数人的聪明头脑,木玲雪的美反而显得不那么特殊了,仿佛这样出众的一个人,理应配得上更美的面容才是,不过这般想法实在是落俗了些,可林尘仍不可抑制地去有着一些浅浅的遐想,但此时的木玲雪却完全地符合了林尘的想象,那卑微而俗气的想象。
木玲雪画了淡妆,虽然林尘并不清楚所谓淡妆的定义,但林尘还是能够分清一般妆容和浓妆艳抹的区别的。木玲雪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布口袋,上面印着一些清秀的图案,林尘看不清,一件纯白色的高领内衣,配上浅黄色的长风衣,下身是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再配上那略有些拙劣的淡妆,实在难以让林尘同印象中的那个木玲雪联系起来。林尘从未想过,这个自己莫名交流起来的“朋友”,私下里竟也有一日让林尘产生有些遥不可及的陌生感。
“啊。没什么。”林尘敷衍道。
木玲雪也不打算追究,人总有发呆的时候,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那些无所事事的时间里,自己就是一个喜欢发呆的人,那种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的感觉,反而叫人觉得真实,仿佛时间在那一处空白处流淌,才产生了生命的意义一般。
林尘一时静默,一股久违的自卑感油然而生,林尘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原因,有些事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正如人们似乎与生俱来般的对于强者的慕羡和追逐,以及由此产生的崇拜和自卑一般。倒不是林尘真的想要成为这样一个人,毕竟这个世界需要阴影,以此来衬托阳光的可贵,林尘便是那个活在阴影里的人,活在世界的另一面。只是在那么一瞬间,哪怕仅仅是一瞬间,林尘觉得,二者的身份,是不是应该反过来,才能更好地描述呢。只是那一瞬间自然不是现在,林尘脑中只有那一刻浮现的绝美女子的侧颜,以至于忘记了死亡的邻近,以及所谓的活着的意义。
“你有什么心事吗?”木玲雪问道。
“没有,有些无聊,发呆罢了。”
林尘说了一个拙劣的谎话,在学心理学的木玲雪面前,这样的隐藏实在有些勉强。
木玲雪显然不准备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尽管自己好奇,可也不至于因此去追问林尘背后的原因。只是木玲雪似乎错了,错在没有自己想象中得那般了解林尘,以至于似乎没有注意到林尘虽然执着地退守在自己自私的生命之中,却并没有想象中地那么排斥别人的涉足,否则两人也不至于熟识了。甚至于可以说,林尘的偏执带着某种沉默着的悲壮的诉求,一种摧毁,直至将林尘整个人都摧毁殆尽才好。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黑夜的,但人们从黑暗中得到的却往往比从阳光中得到的要多得多。
“发呆吗,我也喜欢发呆呢。”木玲雪笑道。
“倒是谈不上喜欢了,不过你倒是?”
林尘颇有些惊讶。
“怎么?”
“没!”林尘摆摆手,便起身来。林尘倒是惊讶,想这样的女子竟然也有发呆的时候吗。
木玲雪笑着,继续说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人总是会发呆的好吗?”
“我以为你每天都挺忙碌的。”林尘说道,没什么底气。
“倒也没错了。”木玲雪想了想,说道,“不过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忙碌就是了。”
“也是,生命里总要有些闲暇。”
“你刚才怎么没这么聪明?”木玲雪打趣道。
林尘倒是无法反驳了,阳光洒落在二人的身上,林尘本就在这里呆了一会,忽觉得有些燥热。
木玲雪不是也是这般觉得,还是觉察到林尘的不自在,亦或者是生怕林尘没能理解自己那句话里的打趣之意,便开口说道:“一起转转吧。”
林尘点点头,二人便朝着前方走去。
正前方通过了河,便是一个广场,广场再往前便是座山,不算高,被大大小小的松树覆盖着,一条宽敞的石阶路直直地通向山顶,路右边一条蜿蜒而上的沥青路,同样通向山顶,此地算是本地些微有些名气的景点了,而那山顶上矗立的巨大的纪念碑,便成了二人不觉间共同的目标。
行至山脚,二人便走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林尘一如既往的木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木玲雪倒是有不少可以分享的东西,什么有趣的事情,回母校的见闻,同那些旧人朋友的交谈,甚至于某某和某某在一起的事实或传闻,林尘一一听进耳里,却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意见或见解,倒不是对木玲雪有什么偏见,实在是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许是有些热了,木玲雪也不由得脱下风衣,挂在手上,林尘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便要帮木玲雪拿着,或许是觉得两人走在一起,林尘两手空空,而一旁的女生却手里不得空闲,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林尘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木玲雪眼神有些异样,或是出于某种欣喜的异样,回应了一句“谢谢”,便将那衣服递给了林尘。林尘接到手,下意识地颠了一下,还颇有些重量。
二人是沿着石阶路往上的,清晰的目标和逐渐有些疲乏的身体掩盖了林尘的不善言辞,好在木玲雪对此也没有怪罪,也许是察觉了的,只是历来的教养叫她不会去轻易窥视一个人的内心,亦或许是真的对此并不关心,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却有并不与这个世界脱离的纯粹的人。
就前者而言,二人或许可以说是同一类人了。
“你为什么不想回学校看看呢?”
木玲雪终于询问道。
林尘似有些预警似的,对此也远比自己想象地要平静,除了这似不见顶的石阶路赠予自己的倦累,叫林尘不自觉地穿着粗气之外。
“高中吗?没什么留恋的,就不回去了吧。”林尘说的语气算是平和了,而实际上,林尘对那个地方实在提不起多一分的好感,甚至于有些记恨,而至于这记恨的源头是什么,林尘自己确实也答不上来了。林尘擅长遗忘,也许不是遗忘,而是除了某些特殊的时刻,很难想起那些叫自己不快的亦或是无趣的事情,林尘只觉得那些东西是在占据自己本就愚笨的脑子,以至于等到真正想记住什么东西的时候,脑子里想起来的却全是那些生命的无趣瞬间。
“一点点都没有?”
“一点点不是在面前吗?”林尘半开玩笑似地说道。
木玲雪显得有几分尴尬,说道:“你可真会说话。”
“我不大会跟人说话,说错了什么,你别介意。”
木玲雪摆摆手,“没,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有些呆呆的。”木玲雪笑道,“当然也可以说是可爱了。”
“什么?可以用来形容男生吗?”
“当然可以。”木玲雪气息不稳,有些微喘,阳光透过两旁的树,照在木玲雪脸上,泛起一摸红晕。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是夸奖了,不过你也不用在意就是了,有时候我就是会说些奇怪的话。”
“像发呆一样吗?”
“差不多吧,我比较敏感。”
“敏感?”
“就是情绪啦,纵是会莫名其妙地笑,有时候又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哭。”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石椅,说:“走不动啦,休息一下吧。”
说着便坐了下来,林尘便站着,看着木玲雪,手里还拿着木玲雪的风衣。
“你不坐吗?”
林尘摇摇头,“我还不累。”
其实是林尘不好意思罢了,林尘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保持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原则。
“但我觉得你很厉害。”林尘说着,是真心话。
“比如呢?”
“比如?”林尘思索了下,说:“你会很坦然面对自己会哭这件事算吗?”
“那你倒是高估我了,我一说出去,就后悔啦,我总是这样,很多话没经过思考就说出口了。”
“承认自己的缺点也很厉害了。”林尘说着,“我就不行。”
“哭是女生的特权不是吗?”木玲雪笑道。
“那倒是。”林尘也笑道,自然知道木玲雪这句话中带着某种戏谑的感觉。
江南的冬天透着独特的湿冷,片刻的暖阳又如何倾覆得了一整个冬天呢。
二人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往上走去,走到了顶点,也不过是半山腰而已,再往上便没有阶梯了,只有蜿蜒的小路嵌在树林之中,通向那未知的山顶。
向后望去,看见了什么呢?远处山脚的广场上窜动的人影,以及那条流过城市的河,再往远方看去,便只有绵延向目所不及处的楼房了。
二人聊了许多,从高中的生活到大学,短暂的几年间,每个人似乎都成长了不少,可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许多东西依旧保持着原样,却又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至少林尘是不愿意相信那些自己熟悉或陌生的同学真的改变了多少的,林尘宁可相信一切不过是表象,而不是所谓的成长。可眼前的这个女子,林尘却是觉得有些不一样了,许是自己对木玲雪的了解更深了,弥补了一些空白。仿佛探索了某片新大陆一般,林尘的心中感到莫名的欣喜,是何种令人难忘的心情,恰仿佛突然自阴影之中走到阳光下来一般,林尘认识了一个新的木玲雪,亦或者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某种改变,连世界也看着顺眼了不少。
林尘并不讨厌改变,只是一贯的沉默让林尘在面对那些生命中渐行渐远的人或物的时候,显得如此地淡然,淡然得周围人某一刻突然察觉,林尘似乎一直离他们异常地遥远。而只有林尘自己清楚,这一切不过是一种假象,自己会为了那些远去的人物感到悲伤,也会为新生活的到来感到恐惧和兴奋,只是林尘一直在欺骗别人,也在欺骗自己,而自某一刻起,林尘发现如此拙劣的演技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于是人生又一个新的篇章便就此开始了。
湿凉的风吹过树丛,林尘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眼前伫立的石碑并不能提起林尘的兴趣,彼时的林尘似乎更喜欢那些远离人群的山水,一点点的人为也叫这风景令人失了兴致。木玲雪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林尘自诩看人还算是比较准的,却也看不出木玲雪心中所想,或者说林尘不愿意去猜想那些细碎的心思,而所有的判断只停留在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眼前的人,于是对于生命中的许多人,哪怕是那些曾经交情还算是深的人,也不过是如烟云过往,不再联系了。结果就是,在人情这方便,林尘似乎显得极为的淡漠,但这实属是冤枉林尘了,人们总是喜欢被动的接受,在这一方面,林尘只不过做得和大家一样罢了,但自己的心中绝对不是这样想的,林尘心念着,在这一点上,他可以发誓,绝对不似旁人眼中见着的那般无情。
城市的风景千篇一律,哪里的风景都一样,人如果不多走走,看到的东西总会是千篇一律的,灵魂亦是如此。
木玲雪突然开口问道,说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话语。
林尘显得有几分慌张,露出了本自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羞涩,有些事情不是林尘没有想象过,只是现实地来讲,林尘又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一一排除了出去。
“啊?什么?”
“你说,我应该喜欢你吗?”木玲雪语气更重了些,落在了后面几个字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林尘依旧不愿意相信这种话是从木玲雪口中说出来的,而对象竟然会是自己,林尘的耳朵似乎都要红透了,却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似乎更愿意相信这不过是个玩笑,而下一秒木玲雪就要它点破了才好。
“为什么不能是你呢?”木玲雪笑道,有几分林尘无法察觉的羞涩,“我认真问的。”
林尘深吸了一口气,思绪也终于稳定了下来,再次看向眼前这个女子,竟有几分梦幻的感觉。
“你想清楚了吗?”
“你要真这么说的话,确实算不上清楚,毕竟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现在做的什么决定,是好事坏也没有人知道,所以我问你,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你吗?”
“为什么是应该呢?”林尘不解,“我是说,这种事可以用应该来提问吗?”
“你还真是个呆子呢!” 木玲雪笑道。
林尘知道木玲雪另有所指,却猜不出来。
“我觉得你还是慎重的好。”林尘答道。
“那就是拒绝了呗。”木玲雪似有些淡然地说道,淡然之下是一种无垠的空虚,仿佛被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砸到了谷底,浑身充满了无力感,不能自己。
“不知道。”林尘必须承认,“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林尘心中想了许多的缘由,却未能开口阐明。在爱情面前讲道理,向来就是最无理的表现。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林尘犹豫了片刻,终究没能说服自己,也许是理智战胜了感性,也许正巧相反,林尘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觉得,你会失望的。”
一语至此,木玲雪也不再坚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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