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地行驶着,外面的雨滴滴答滴答拍打在玻璃窗上,无论窗杆如何摆动,眼前总会有新的雨滴滑落,擦不完的水滴,一如擦不掉让你记住过的人和事。
铜钱大的月亮在天上一闪一闪,晕染着中秋节的前夕,让拥挤的校道,热闹的街区变得朦胧而模糊。在车上望着那一轮淡淡的白月光,我一边盘算着何时能抵家。就不久,司机便收到了一条简讯,开车的速度明显缓慢下来了,车被忽然停在即将要上高速路的转角处,他打开车门,探了探前后左右,眼前没有任何的车辆往来,我也很奇怪,但同时内心掺杂着更多的是焦虑和紧张。我趴在窗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微颤的手揪着我的灰色小背包,紧紧拽着不肯放开。
司机师傅阔绰的体型和圆滚的肚皮随着他一步向前一个抖擞摆动,再加上外八字的走路姿势,颇有一名年迈男子历尽沧桑的落魄感和孤独感。他徘徊在一个杂乱无章,长满野草的溪流边岸,右手抽出一根烟,左手拿着打火机遮遮掩掩,像是好不容易点燃了起来。然后,又拿出手机,蹙着眉拨打电话,嘴巴吐露出满口咽气并争执些我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要紧事,远在几十米远的我只能看清他那盛着愤懑的面容。
约摸十分钟,他把烟头随手丢进了河流,叹了两口气,伸长那似健壮非健壮的手臂,低着头,便向车子走过来。我忙地收起那颗好奇的心,摆出一副等待了好久的样子,见他坐上车,先抖动着飘扬在衣服上的小水珠,又轻微地摸了摸头上看起来好几天没有洗过,已经呈团型,油得锃亮的浓黑发,有点走心,可他开车的动作却仍如在车站叫我上车时那么干练,娴熟。用手摇摇启动机,温和地提醒我要系好安全带,一加紧油门车就蹭蹭的往高速路上跑了。
雨滴洒落的声音渐行渐远,一路上,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车内的空气静沉沉…司机师傅的呼吸声,叹息声相互交错,他在接了一个仅仅只说句“我在开车,没空!”的电话后,让我的呼吸也愈发沉重。他的心情透露在脸上,喜怒哀乐都从表情中折射出来了…
车内紧闭,沉闷的四周和外面一碧如洗的蓝天形成的鲜明的对比。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终于消停了。打开窗户,空气的清香透过树梢迎风而立,吹拂进来,油柏路两旁阴影丛丛的榛木经雨水的洗礼后婆娑起舞,压抑已久的嫩芽儿悄然勃发,一点儿也不示弱。染上一层新绿的大地构成一幅明净清雅的水墨画,目光所及之处,蛰伏着点点生机与盎然,任何一个角落都氤氲着生命的气息…
这一次,司机师傅的电话响得不停,眼看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要到了,车还是要停下来,因为刚好撞上红灯。他拿起电话大声一句:“都说了这件事我不想和你再商量!”
……
“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这样很无情很自私!”
……
“怎么了,你妈就是妈,我妈就不是妈了啊!!”他满脸激动,“砰”,右手附和着情绪用力拍了一下窗角的坚硬处。
……
“你竟然还好意思说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你数数看,这些年你回娘家的次数!还有孩子的家长会你从来没去过,接孩子上下学是你五根手指能算出来的!!”声音越说越大,好像把他所有隐藏起来的埋怨和怀恨都在此刻爆发。
……
“好啊,我早就受够了! 要离就离,谁怕谁!”说完,他带着满腔愤怒恶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气氛又煞然冷静,我秉着气,眼神不加闪躲地凝视自己的双手,一直呆楞坐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持了好几秒,这时,排在后面要过道的师傅很不耐烦地猛然按起“嘀..嘀..嘀..”的警示铃,终于,打破了原有的阒然。
下了车,我示意性地向他挥挥手做了简单的告别。
第二天,还是站在相同的地点候车,看见车牌前头显示“空车”两个字的模样,我不多顾虑就拦了下来,瞥了一眼司机后发现他是昨天那个陈师傅呀,刚坐下我准备启齿,可陈字还没出口,就听见了他那两句热情又熟悉的话语“小妹妹,到哪里去?这张卡片有我的联系方式,在黄姚乘车随时可以找我的。”
收下他的第二张名片后,刚想告诉他我们昨天碰过头,他的电话铃就响了,听他轻柔地喊了声“妈”,打了招呼后,就大方的说:没事,我们现在好得很,昨天还一起去了公园呢,不用担心。之后就开始有意的转移话题,说他很怀念以前童年快乐的样子。他们聊得很多,无话不谈,从家长里短到生活琐事,从他幼时学走路到现在长大成人…他的故事也荡漾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季节,由立秋到夏至,随风飘拂。
渐渐地,我也忘记想说什么了。
癸巳年年初,立春过后就开学了,春雨总是那么的猝不及防,还有行李要收拾,来不及把箱包托到镇上了,我从抽屉里翻出陈师傅的电话,接连拨打了三次却扔是关机的状态,索性作罢…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那个陈师傅了。
今年的中秋,风很温柔,月亮很圆,故事依然很长…
风很温柔,故事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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