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敲完标题，耳机里循环着赵雷的《我记得》，泪水从耳、鼻、心、眼，我浑身的每一个窍洞中涌出来。
凌晨四点半。
有时恍惚间我会以为他还在。
去年夏天我录了一个好长的视频，他在我身后默默地看着我画画。
过年的时候我们放了一万块钱的炮仗，灰尘扑到了我住的三楼。
我得了新冠，睡在他曾坐过的沙发上，听见妈妈骂我。
一种说不上想念的痛苦，习惯固执地以为他还未曾离开。
我不知道我的表弟会不会难过，再过几天他就要高考。
但好像一回头我们还那么小，外婆牵着我，背着表弟，走在去镇上的泥路上。春天的油菜花溢满家门口的土地。
笔书至此，泪流满面。
我记得上一个年，他教我和表弟给祖宗写纸钱封，要用人民币在一沓纸钱上印一下，我一共写了十三封。
对于老人，就好像后山的竹林，我不看时他们在，我看时也在。
因为从前好幼稚，以为时光会永远如此。
我记得小时候的堂屋里放着棺材，我总是好害怕。外面的树林黑漆漆，要从客厅外一路飞奔过堂屋到达厕所，心率快要提到180。棺材里会不会躺着一个人，年幼的我十分害怕。
可那天我们排着队往他的棺材上一捧一捧的放土，我好像并不相信里面真的躺着一个人。
炮仗放了好久好久，我还是不相信。
天亮了，所有人都在吃席，阴阳先生在桌上开玩笑，说有人相信怀孕时吃了鸭掌会生出五指相连的孩子。我白了他一眼，我真讨厌他，饭桌上没有人会发笑。
其实前一天还不是那样的。
我到了成都，给他打电话，他好像说不出话。我听见妈妈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照顾他，我有一点点担心。
第二天我和姐姐他们坐着车回到家......
我记得那个角度，堂屋两侧总是挂着玉米，夏天的时候，他在门口等我们回去。
我记得许多年前的葡萄藤，记得老的梨树和他们的合照。
但是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一个棺材。
我和姐姐哭了起来，妈妈还是骂我。
我夜里其实很爱哭，2年级时，我、表弟还有爷爷，我们三个睡一张床。
我从小就在夜里悄悄哭，爷爷没有发觉。
人生好像永远向前流淌的河流，有新的浪和新的水花。
我们会欢笑，也会在蓦然回首时嚎啕。
在达州，我们一起从河的这边走到河的那边，最后再走回家。
他好爱抽烟，10岁时坐一周的绿皮火车去新疆，过站时爷爷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和姐姐满车厢地找他，列车开动后也没找到，我们好急，他悠悠地闪出来，说自己刚刚抽了烟。
他也爱喝茶，在达州，那条通向桥的大路边，临着菜市场有一家卖茶的，他爱喝那里两块五的茉莉花茶。我至今不明白两块五的单位是什么。
有人说所有人都爱我，爸爸妈妈爱我，外公外婆不把我当外孙，我也叫他们爷爷婆婆。他们说我的舅舅舅妈们也爱我。我不知道，我好像真的不懂珍惜吗。也许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我对于我在故事里拥有的那一份已经好满足。
夏天，爷爷帮我牵灯，因为我要画墙上的画，连路人都帮我举手电筒。
原来夏日炎炎，并不是每个夜晚都能心安。
他一直驮着背，手里端着保温杯，一只手叉着腰，看着远方的山和云，头上的头发越来越乱、越来越少。
他从前爱和人打长牌，牌上画了好多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们把瓜子吐得满地。
在南山，我让爷爷和婆婆牵手走在街上，他们不肯。
在过去五十来年漫长的岁月里，婆婆为他养育了五个子女。
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但是我好安心。
在一段孤立无援的时间里，他们还惦记着我。
他刚走时，我像笼罩在雾里，没有什么情绪似的，想要纪实一段冬日的葬礼。
我写到长长的队伍，黑黑的天，终于停下了笔。
好像不把故事写完，时间就还未来到今天。
但我的正数日里多了他离开的日子，午夜梦回，没有坐在乘凉的葡萄藤下的小板凳上，抬头也没有漫天的繁星。
我在他人生的后半程里偶尔出现，他在我人生的前半段里坚持挂念。
他话太少，我不记得他爱说什么。他老是笑，我也爱笑。
我看过爷爷婆婆年轻的照片，他们就像画报里的人一样好看。
爷爷是煤矿的工人，婆婆是农民，也和画报上一样。
婆婆还是爱伺弄她的菜，爷爷却爱犯懒。妈妈说，爷爷为了养家，很累。
我不知道什么是很累，但记得年幼的我总佩服他们一砖一瓦地盖起了两层的老屋，还有一个好漂亮的院子，我记得有8个排雨水的出口，都是用瓦片砌出了花样的。
客厅里还挂着一幅扇形的八骏图。
电视机可以放光碟，婆婆爱跳佳木斯广场舞。
他要给炭盆添火，我坐在旁边，塑料拖鞋又烤烂了一双。
一路从天黑哭到天亮，我妈要是知道肯定骂我晦气。
我们去海南，妈妈给爷爷点了灯。
外婆好喜欢海南，她说要是他也来了该多好呀。
她笑着，我们都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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