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深夜看到抖音的小视频说“麦稍黄,去看娘”的时候,我的泪水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流淌。因为娘成了思念,成了向往。
学生时代及工作后的那几年时间里都是有麦忙假的。工作后的麦忙假是有福利的。首先是一顶草帽,一条毛巾,一块肥皂,还有一定金额的补贴。
学生时代的麦忙假一般是两个星期,工作后的麦忙假是一个星期。麦忙假之前就买好各种东西准备回家。各种肉类的菜都会买一些,蔬菜家里都会种,一般不需要买,去地里摘就行了。
回家是要割麦子的。家里的镰刀早已磨的锋快,虽不能立斩头发丝,对付麦秸手起刀落,是不容置疑的。
说实话,干农活不是我的强项。往往割不多远手上就会摸出血泡,就跟在哥哥后面捆个子。每年收麦子的时候,母亲都会挑长得最高、粗壮而又均匀的麦子收在一起,一小把一小把的在麦穗的下面扎紧,晒在一边。晒干了,就手持一根大小合适的木棍捶打晒干了的麦穗。麦粒被捶打干净的这些麦秸是留打山子冬天铺在床上保暖用的。我也想像母亲一样,手拿一根可手的木棍,轻松自如地捶打麦穗上的麦粒。但往往我不是把木棍打断,就是把手重新磨出血泡。有一次竟然将木棍打飞了,差点打到人,着实吓了自己一跳。母亲就耐心地教我怎么拿镰刀或木棍。母亲说,握刀或木棍的手都不能攥得太死,要灵活,松弛有度,这样就不会磨泡了。但是,我还是不行,虽然努力按母亲的做法做了,血泡依然会爬上我的手掌,一个个高高突出表皮,里面装着一碧清水的,锃亮锃亮的,再使劲,就破了,血赤赤的肉,很疼。这时,母亲就会说:“别打了,凉快去吧。”
这个时候,母亲依旧在太阳下一下一下敲打着麦穗。斗篷下母亲被太阳晒的黝黑的脸上任凭汗水肆意流下来。此刻,母亲像是不知疲倦的铁人,干完一样活赶紧去干另一样活。
她害怕麦子烂在地里,要拼命地收割;麦子上场了,她怕天会下雨,在每一个有太阳的天气里,她铡麦、翻晒,收拾清理场边,基本无歇息;她怕自家的玉米出晚了,赶不上时令,收麦前,她都提前在天还未亮就下湖,在麦趟里点玉米;麦子打下来她怕下连阴天捂了小麦,她用撞乎将打下的小麦在太阳下撞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点晒不到太阳的死角。麦粒在场上不断翻滚着,阳光的功能发挥到极致。她的腰越来越弯,麦粒越来越干。等麦子入仓,场边收拾干净,麦瓤子转跺完成,母亲终于可以睡一个踏踏实实的觉,直一直她那累弯了的腰。
年年麦黄时,姐姐都会来我们家里,帮母亲推磨烙很多的煎饼来备战麦口,为的就是给母亲减轻负担。那时,母亲每天天亮前炒好菜,烧开一大锅开水,我们叫茶,就可以解决一天的吃饭问题。
那时候我们家门口有一棵大桑树,母亲就会在烧开的水里洗一些头年夏天摘下晒干的桑叶放进去,就真的变成了茶。既有了茶的味道,也有了茶的颜色。
麦忙过后的夏季,桑树一些新发的枝条上的叶子硕大而鲜嫩,母亲会挑一些好的摘下,洗了晒干收藏,等到第二年麦忙的时候煮茶喝。
割麦的时候早晨和晚上有点冷,白天已经很热了。为防止烙好的煎饼长霉坏掉,母亲就在屋里扯上一道一道的细绳,把煎饼一张一张的都挂在细绳上晾干再收起来。忙时,拿出来,在上面扫上一层热开水,沓在一起,水就会慢慢渗进煎饼里,煎饼就会变软,然后再在烧热的锅里使劲按几下,反正面都按均实了,有点发黄,煎饼就既软又糯又香,比刚烙出来的更好吃。
一个像打仗一样的麦口就这么过了。
如今母亲走了四五年。母亲在的时候,有空没空的总想着回家去看看,跟她老人家说说话,给她买点好吃的,买点衣服之类的,母亲总是嫌我乱花钱。还会跟我说许多过去的事,有快乐的往事,也有遥远的她小时候的记忆。许多当时也是没当回事,忘记了,现在想回忆不起来。当时确实也有些嫌她唠叨,现在想被唠叨,却再也不可能了。
母亲九十三岁离世前一年半多的时间里,都是身体一直很硬朗,眼不花耳不聋,去镇里的教堂聚会还能一口气走到,离家大约五、六里的路程。每个星期天就早早地爬起来去教堂帮人家打扫教堂卫生,热情捐助,五十、一百、三十、二十的随她高兴。一生的勤劳,一生的善良,一生的刚强早造就了母亲的强健的筋骨。最后却因为去拔一颗草而摔倒,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并因此走完自己刚强的生命。
母亲在曾祖母卧病在床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尽心尽责地照顾,直到她含笑离世;在爷爷卧床一年多的时间里,母亲像女儿一样给他擦洗、翻身、抓虱子。那时,冬天的夜晚非常的寒冷,母亲每晚都会提着马灯,背上粪箕子到干涸的小武河边挖细腻的沙土,在锅里炒热了,包在衣服里给爷爷抱在怀里取暖;每晚做饭时,都会在锅底烧两块砖头,用旧衣服包了一层又一层放在爷爷的脚头让他的脚远离寒冷。每当村里人来看望他,他都跟人夸母亲的孝心,说比闺女更好。其实他没有女儿,却得到母亲胜似女儿般的照顾。
在爷爷还健康的时候,是不跟我们吃一样的煎饼的。母亲专门给他烙全麦煎饼,比我们吃的是山芋干煎饼白好多。菜也是给他各炒,他的菜有时候是炒肉、有时候是炒鸡蛋、有时候是红辣椒炒干烤鱼。而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咸菜、萝卜豆子居多,偶尔炒菜,也远没有爷爷的菜精致、营养、好吃。但母亲不让我们吃。毕竟那个时候都不富裕,都吃肯定是不可能的。像我们家的生活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很多人家连咸菜都没有。和我姐一起干活的一个姑娘,吃煎饼卷的是盐粒子,姐姐跟母亲说,母亲就拿了一大碗咸菜送给她。
母亲会在给爷爷烙白煎饼时给我们小孩子一人一个白煎饼吃的。平时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我们也会偷偷吃爷爷的白煎饼。即使父母发现了也不会吵我们。母亲知道我们的嘴有多馋,所以全当没看见。为此,母亲每次给爷爷烙的全麦煎饼就比较多,就是为了方便我们这些小孩子想吃的时候也能解解馋,又不影响爷爷的生活。
现在麦稍又黄了,我却没娘可看,没家可回了。即使回去,也物是人非,只剩下了伤心和回忆。而且,家里好多年都不种粮食了,诺大的平原栽满了白果树,家里湖里全都是。麦黄的季节,茂盛的绿色代替了金黄的麦浪,人们可以一年到头在外面做生意挣钱,除了家里有红白喜事或过年才会回来过几天。村子里家家都是三层小楼,风格各异。我们家也只有大哥在家带孙子上学。
母亲在时,每到节假日或星期六星期天,就会坐在门口守望、等候,将做好的饭菜热在锅里,等我们回家陪她热热闹闹地吃顿饭,说说话。现在,偶尔忙里偷闲,也是闷在家里的时候多,感觉没处可去。至此,也真正诠释了什么是“父母在人生还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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