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这人厚道。
按说当了局长成了老毛的领导，该老毛堆着笑哈着腰逮住机会给老田办事，老田不。有天老田闲了，专门让司机送到学校找老毛，慌得老毛喊小柳赶紧过来泡茶，喊了一嗓子小白跑过来才想起小柳现在是老田的人了。跟过去一样，老田在老毛办公室前后甩着手说，校长，小年的事我记着呢，哪天你让孩子到办公室找我，撕掰撕掰，找机会把熊孩子的事办了。老毛心里感动得恨不能让小白也跟着老田走。
小年找了老田才知道，省里高厅的老爷子前几年退休了在县里乡下住，喜欢养花，院子里种了不少月季。不过老爷子当半辈子领导坐半辈子主席台，主席台讲话水平高，院子里养花水平低，月季品种好，月季花开得不好。这也是老田去看老爷子悄悄观察出来的信息。信息时代，信息就是战斗力，信息就是财富，信息就能决定事物成败。
老田会养花。看到高老爷子的名贵月季半死不活，心里急，本来老田要脱掉皮鞋光脚下地亲自帮老爷子给月季松土施肥，突然想到这活该给小年，答应老毛的事就有指望了。正是冬天，再去看老爷子时，老田提前给小年恶补了月季养育常识，专门让小年准备了几十斤鱼肠带到老爷子家里，当天刮着风下着小雪，小年跳到院子里给月季松土，每颗月季下埋几斤鱼肠，浇透水，忙活得只穿一件背心都冒热汗。
等接受种花高手、数学教学名师、教育局长老田指导的小年每周去给高老爷子的月季修剪、松土、施肥、浇水等程序走完，来年春天高家月季园里的月季开得蛮不讲理没有朋友，小年也成了老高的忘年交，当所长自然水到渠成。一直到后来，给高家月季修剪、松土 施肥、浇水的差事开始的毛副所长后来的毛所长、毛副局长、毛局长都没有舍得再让别人插手。
已经调到教育局的小柳把名字改了，原来叫柳二花，土气，现在叫柳成荫。还没有等到吉他练得顺手跟老田琴瑟合奏，过去小柳老师后来柳副主任现在已经是高中柳副校长，主管教学。欢迎仪式上，成荫校长喝着小白泡的毛尖，不由得啧啧夸了两句，歪头刚好看见刚做了指示的老田正等着小白添水，俩人目光相遇，用眉毛交流了一下。小白开过这次柳副校长的欢迎会，再给老毛泡次茶，就要到局里去了，小白资历浅，到局里做不了副主任，但是办公室暂时不设副主任，小白实际承担了柳副主任当年照顾老田的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老毛转着手里的杯子隔着老田扭头看着小柳，想着小柳到局里这两年自己偶尔的落寞，不由得一阵感动，“老田到底是自己人，不吃独食”。柳成荫的名字改得好，透着文艺和雅致。不过有天柳副校长路过学校语文组，本来想拐进去看看大家，刚到门口听到里面在说柳副校长的名字，听了前半句，“有心栽花花不开”，后面的不听也知道，成荫校长气得当场都想冲进去。
老田还真是喜欢上课。在柳校长到学校任职的欢迎仪式上，老田代表教育局对过去小柳现在柳副校长表示了祝贺，也对学校提了要求。特别是要求今后县里的高中，甚至初中不再设专职校长，校班子成员必须也担任自己专业课程，说要在德仁高中试点，万年校长教德育，柳副校长教语文，覃副书记教地理，每个校领导至少要带一个班。当然，老田作为教育局领导，对德仁高中又有特殊的感情，想征得万年和学校班子同意，自己教高三毕业班数学，带一到两个班。老田的做法深深击中了目前很多高中教学弊端，不少老师在成为领导前不怕吃苦，千方百计提高学生成绩，可是大多数自从走上领导岗位后就不再亲临教学一线。从夹着教案低头小步快走变成背着双手踱着方步左顾右盼，也有当领导前每天起早贪黑一头鸡窝头发没时间收拾，当了后注意形象一瓶发胶不够用一个礼拜。
高中升学压力大，校领导只管给教师施加压力，到底教学活动中学生是怎么样的？教师有哪些困难？不亲自教学是不会了解的。有不少中学领导对教学情况不了解，对教学规律也不掌握，但是混账话说起来嗓门一点都不小，主席台一坐唾沫星子乱喷，“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话最扯淡，照这样说，“没有带不好的老师，只有不会管的校长”、“没有治不好的病人，只有没水平的医生”、“没有拿不了的冠军，只有不会教的教练”、“没有破不了的案件，只有没能力的警察”、“没有消灭不了的敌人，只有不会指挥的将军”......所以这种说法就是对人进行职业绑架和道德打击，是彻头彻尾的丧失良知和道德底线，是提起裤子连裤裆都来不及洗就扯起道德大旗扫黄，是比贪污金钱更可恨的对人的精神摧残......
自从老田提出的学校领导要亲临教学一线的方案实施以后，德仁高中连续几年升学率再次爬升，不断刷新纪录。外地高中时不时有人过来调研取经，但是了解情况后，大多都啧啧着嘴，表示办法是好办法，实施起来难度不小。
学校里万年那边，眼瞅着手把手调教的小白又走了，老毛心里一阵落寞。好在小柳回来了，不过隔壁办公的小柳也不是当年的小柳，虽然偶尔还过来给老毛泡茶，泡茶也不再关门，味道也不复之前的清新。还有上课的压力，尽管是副科德育课，但是备课上课教案等环节也一样不能落下，老田这个信球自己上课不说，还时不时在全县范围内随机抽查校领导讲课纪录，彻彻底底把领导们治瘫了。领导们有时真烦，早上刚梳好头打好发胶，上完课一脸汗忘记手上有粉笔末，回到办公室习惯用手抚抚头发，结果弄一头白灰，想起来就暗暗提起老田的有关女性亲属，大意是跟她们进行了某种生理接触，或提到她们的某种生理器官。但是过后想想学校飙升的升学率，还是不能不对老田点赞，说老田到底是内行，指挥起来得心应手。
一年又一年，学生送走一茬又一茬，被举报行贿免职，经调查再复职，老毛算是体会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不过保安出身，老毛倒是想得开，有天约市里老张喝酒，喝到动情处，老毛落泪了，老毛多少年没有落过泪。“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老毛说不能说自己没有做过出格的事，但是善良一直都是心里最要紧的东西。说真是见不得农村孩子没钱还喜欢读书，为啥学校免费发校服？为啥千方百计求着校友捐款帮助学校，就是想德仁高中只要条件允许，每一个就读的学生都能够免费，这样在这里背井离乡当好多年校长也值了。说得真诚，老张也掉了泪。
老毛老张两个成功人士喝着酒，说到了成功。一个县里最好高中、一个市里最好高中的校长，无论怎么算，都是人生成功的标志。成功的路径有多种，俩人对自己和几个朋友的成功进行了剖析，老张是靠高学历和自身全面素质在市一高脱颖而出，老毛是靠走江湖卖耗子药的聪明和机缘巧合，老田是靠个人脚踏实地稳打稳扎，小白小柳是靠自身优势博出位，老郭小梅两口子靠个人奋不顾身单打独斗。有些成功可以复制，有些不行。
小白小柳的上位路径属于特例，没有推广意义，虽然这种 上位路径在社会上也自成一派，但老毛老张一致认为没有讨论价值。老张坏笑着看看老毛，指着桌子上的酒瓶，让老毛自己喝了一壶。
说道老郭小梅，老张说他们到市一高后，老张甚至市局季武局长都寄予了厚望，市一高与德仁高中相比，有更好的生源，也给老郭小梅提供了更广阔的舞台和施展空间，老张也给予了他们绝对的信任，但是老郭小梅两口子在教学上再没有更大突破，在德仁卧薪尝胆的三年的成绩已经是他们两口子教学的峰巅。老熊老张老郭小梅一起探讨，老熊老张也看在眼里，两口子开始并未因为地位的改变而跟过去有丝毫不同，也想把两口子的成功经验在市一高推广，但是市里的情况跟德仁高中不同，教师不同学生也不同，那种把学生个人空间完全挤压的教学管理模式根本无法推行。老熊老张私下也认为。老郭小梅两口子的做法也确实不能代表教学改革的趋势，他们的成功只能源于他们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没有更多示范意义。
老田上位后关于教学的改革，学校班子成员兼职授课在德仁全县范围大幅提高了升学率的做法，貌似可以复制，但是在更大范围内是否有效呢？后来老田做了市教育局副局长，在全市推广了这种做法，效果有限。老田属于在教学管理上进行了创新，让管理者重新走近走进课堂，体验教师面对升学压力的焦灼和对成功的渴望，直接面对学生也掌握他们所思所想，有利于因材施教。但是这种做法特别需要管理者自身也是具有较高教学水平的教师，教而优则仕，但是目前用人机制下，这种想法未免幼稚和理想化。人与人又不同，不能说每个教育家都是优秀的教者，教育家更重要的素质是教学管理而不是讲台授课。老张老田是教学管理兼具的人，老毛是管理能力突出的人，这些都是教学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人才。老田理想化的做法在全市范围推广后开始就有阻力，老田四处奔波着督促检查，但最终效果有限饱受诟病，无疾而终。这是后话。
两个市里知名人士成功人士，在一个秋夜路边的店子，喝着苦辣辣的酒，就那么聊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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