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山在那里

《山在那里》

/黎峰

一生要习惯一个地方，郑重地

磕三个响头，认作故乡。相当于

又出生了一次。在那些山梁沟壑

放牧贫瘠的童年，认领树木和果实

并且第一次学会和沉默善良打交道

也无数次与鸟兽隐居，沿着母亲

炊烟一样长长的呼喊，找到回家的路

我是大山深处的汉子。这个身份

无法用宏大的词语表达；身份证上

只有寥寥的几笔托词——隐去了成长

我变得来历不明。籍贯躲在了户口本上

多像一个惯偷，除了生日和方言

我基本上没有大山的基因

这使得我，一个语言文字工作者

常常潜回故乡，考究那些鲜活的

形容词是怎么丢失的，有没有

恢复的可能，如同拭去古物蒙尘

我变得多愁善感，错乱不堪

看到大门紧锁我就紧张。母亲

越来越迷恋大山的馈赠。儿子的担心

充满了仪式感。她宁愿相信靠山吃山

我这里扯开喉咙，理直气壮地

对着大山喊一声：妈——

群山回应了一个孩子的撒娇

据说，登山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高度深度厚度宽度速度之间

我故乡的山岚似乎矮了下来

我们都进入老迈的年纪了

这些年蹲在那里，无法自拔

我从村头出发，沿旧路攀援而上

当年的孩子要爬上父亲肩头

我的目光仅仅停留在半山腰

然后就折返了——

这里，两座山长在了一起

不同的是，我来看看父亲

父亲的坟头却一片狼籍，多么像

大山脊背上隆起的一个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