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草

作者: 千里之行始 | 来源:发表于2022-04-14 21:20 被阅读0次

    草之贱,人尽皆知,但我的童年,却有过一段一草难求、不得不偷的奇诡时光。 

    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

    但五谷杂粮人都不够吃,哪里有猪的份。除了泔水和糠,草也成了猪的主食之一,而拔草的重任则主要落在我们孩子身上。

    下午放学回家,小伙伴们放下书包,就急忙背上竹箩筐,散到村子四周的田间地头寻寻觅觅。

    但要找到一筐能让猪果腹的鲜草,真非易事。因为休说嫩草,就是路边的草皮当时也有被大人们削得干干净净的,扔进猪栏,能吃的猪饿了自然会嚼掉,不能吃的就烂成猪肥,也能卖工分。

    所以每天天擦黑回家,都有小伙伴因草筐空空或拔的草猪不要而挨骂甚至挨打。

    其实,鲜嫩肥美的猪草并不缺,缺的是智慧和勇气。

    村后有座小山叫东山,明明在北边,却不知道为什么叫东山。东山上满是一人抱不过来的大枣树。

    枣树到“谷雨”后始萌动嫩芽,至“小满”开花,早秋玛瑙似的红枣已压弯枝头,在绿叶丛中随风闪烁。而深秋,叶落尽,枣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枣树下冬种小麦,春天套种黄豆,为打枣时拾捡方便,七月初黄豆收后,就不再种庄稼了。

    暑假开始不久,东山就禁人上山以防人偷枣,并派了老农轮值巡守。东山上的草因“枣”得福,受到了保护,长得绿油油,分外肥美。

    对于每天都有拔草任务的我们来说,东山上的草远比枣有吸引力。

    当时兴喊口号贴标语,队干部就结合“形势”创作了几句朗朗上口的:“上山拔草,心想吃枣,偷枣偷草,处罚警告。”

    但这根本无法挡住草对孩子们的诱惑,于是东山开始不断上演猫和老鼠斗智斗勇的故事。

    大多数时候,我们会单独行动,趁看枣人吃饭休息或转到别处时上山;有时也会几个人分工协作,让一个望风,其他拔草,拔的草大家平分。

    看枣人中有个是我的堂爷爷,背有些驼,声音尖厉,为人古板,毫无情面,被他逮住,不但会把草没收给队里的耕牛吃,有时甚至会用锄头砸坏你的箩筐,所以大家都怕他。

    但他也有死穴,就是嗜棋如命,棋艺却很臭,也就跟我们这些刚学象棋不久的孩子可一较上下。

    于是在他轮值日,我们有时在他家到东山的必经之路摆上棋盘,他会不由自主地驻足,先在边上指手画脚,发急时抢过棋子越俎代庖,甚至一把拉起其中一个,直接坐下来。只要绊住他几盘棋,小伙伴的草筐就会满了。

    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次偷草,是我十三岁那年春天,跟几个邻居大哥,到离家五、六里的景山水库边的桃林中。

    其时桃子还未成熟,看管人不常在。桃林中也未套种庄稼,密匝匝的青草足有半膝多高。

    我从没见过有哪里的野草能如此丰茂和鲜嫩,那个兴奋和激动简直无以言表。

    看邻居大哥们都已开始急速拔草,忙蹲下身,噌噌噌地也拔了起来,不一会就装满了草筐,又用脚几次三番踩压,最后在草筐上堆出个小山尖才作罢。

    在邻居大哥的帮忙下,我背上草筐跟他们回家。

    因从没背负过这么重的东西,双肩被麻绳勒得生疼,走不多久就得停歇一下。

    我不敢将草筐放下,因没人帮忙我很难单独再背起。幸好一路都在山脚,可以将草筐靠在山路内侧斜壁上缓缓气。

    很快我就跟邻居大哥落下了一大段距离,我又急又怕,一路坚持着,不敢多歇。

    终于在天黑时,又饥又累,双肩被勒出了血印的我回到了家。

    在昏黄的灯光下,我一边吃饭,一边看圈里的两头猪正抢着鲜草,虽然母亲给我搽了菜粰油的双肩仍火辣辣的,心里却别样地开心。

    其实除了果林,庄稼地禾苗小时怕孩子踩坏,也会禁草。

    还有一种庄稼则刚相反,长大时才禁,那就是紫云英。

    那时水田种早、晚两季稻,冬春种紫云英来增肥。

    初春,紫云英还稀稀疏疏,但荠菜、蒲公英、看麦娘等野草却已长成,孩子们便三五成群,在紫云英地里寻草,抓泥鳅,玩泥巴,斗草……不胜其乐。

    紫云英本身是一种非常好的猪草,等紫云英渐渐长大,就有偷懒的孩子拔紫云英藏筐底,盖上草作伪装,队里就禁人下地了。

    在紫云英开花前,队里会将一些紫云英地分给各户,让各自收割回家。

    天井里有口大缸,一半埋在地里。春天装紫云英,秋天盛红薯藤。

    父母将紫云英切碎,我和妹妹一簸箕一簸箕倒入大缸,又赤脚跳进去,开心地摇摆着,嬉闹着将其踩实。

    平时,从缸里抓几把紫云英,拌在一小桶泔水里,倒进猪槽,再撒上一瓢糠,就是猪的正餐了。

    接近除夕,各家都会宰年猪,将大部分猪肉卖了,留下几斤,还有猪头和下水,可美美地过个丰盛年了。

    现在的孩子早已没有我们那代人草的负担,但他们耽溺于电视、电脑和手机里或游乐场,也无法享到我们那代曾经享到的田园之乐。

    偶尔去乡下,见到处芳草青青,柔嫩水灵,却无人问津,心头屡屡会涌起一种类似暴殄天物的痛惜感,禁不住有一种想蹲身去拔的冲动。

    而每年春天,总有老农种着乡愁——几畦紫云英,从遥看浅绿,到青翠,到铺天盖地的紫红,还是那样风光旖旎,只是不见了在其中拔草嬉戏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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