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村

作者: 泥土芬芳 | 来源:发表于2018-01-06 16:27 被阅读224次
雪村

这雪下的,村庄都快被埋上了,只露出个脑瓜尖儿。

麻雀找不到一块可以落脚的空地,就蹦来蹦去的,用嘴啄着鸡架狗窝上的雪,企图可以觅到谷粒,雪被刨得哪里都是,总是徒劳。连粒秕谷也没寻到。

索性就站在那里愣一下神儿,看着当院里的几只鸡缩着翅膀,神情怅然地走过,鲜明的爪印在雪地上,就像书法家写的一行字。

旋即又像见了黄鼠狼般,加快了鸡步,踅回到鸡窝里趴着,收紧了翅膀,眼睛也闭上了。

栅栏里搭起的狗窝,一条老狗正在假寐,看到白花花的雪就懒得动弹,太阳憋了有一会儿功夫,终于露出来了,又被一片云压了回去。很不情愿地没了影儿。

天阴着,村里却不阴沉,雪像夜明珠那样,发出白惨惨的光,照得村庄有些安静的瘆人。狗和鸡都沉默了。

瞅了瞅墙上的时英钟,已经八点了,榔头娘瞅了瞅睡在自己身旁的孙女,此时还没有醒,也就索性躺着。

火炕虽然已经过了热乎气,有些冰凉,但被窝里那些还没散尽的温暖还值得留恋。

再说起来做什么呢,要说去年这个时候,下多大的雪也得起来啊,猪圈里的那些猪,老母猪,壳郎,猪崽子。就是叫也得把人叫醒。

那时猪圈里也得烧个炉子,太冷了害怕猪感冒。要是遭了流感,可就完蛋了,猪不会像人似的,如果哪里不舒服了,就说出来。这猪顶多能哼哼几声。

等到趴窝了,身上沾着草末子了。这猪也就快交待了,村里连个兽医也没有。猪死猪活只能听天由命。

去年这会儿,她和老头子两个人也得忙活小半天。老头子去年这时候也没出去打工,榔头娘算了算,老头子出去已经一个多月了,干到年底的话,也能赚个万八千的。

那些个猪啊!今年终于卖了,还有些怪舍不得的,那十个老母猪这些年都下了多少崽儿了,那崽都卖给村里的人了。养大了,卖的卖杀的杀。

可是一年年的,去掉买饲料的钱,赚啥钱了,白忙活了。

猪崽不能卖光,有时还留两窝自己养,养肥了就卖,收猪商把价钱压的低了又低。

就那么一家收猪的,那个满脸横肉的鲁二,能把你家锅里沾的一点油花都舔去。猪肉涨价与不涨,都没得赚。

榔头娘看了看钟,八点都过去好久了,这怎么能行,虽说是下雪的天,也不兴这样的。

活到五十多岁了,从没这个点儿起来过,要是让来串门的碰见,这脸往哪搁,咱农村人最怕别人说懒了,穷过富过的都不能落个懒名。

榔头娘知道天冷,左三层右三层地开始穿上了衣服,下了地。瞅了瞅小豆包,小豆包还睡着呢,心里想着。这丫头比她奶还懒。

掏完灶塘和炉子里的灰,榔头娘放炉子里一些豆杆儿,点着了之后放进了一些包米穰子,不一会儿炉子就烧得通红。煤是买不起,自家的包米穰子足够把屋子烧得热热乎乎的。

炉子烧热乎了,屋里的暖气片也跟着往出散热,屋里顿时暖和起来。可别说这个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屋,只要给点温暖,它就沸腾。冬天暖夏天凉。

榔头娘心想,这房子不会是建在了风水宝地上吧。想完之后自己还笑了。

屋子热了,榔头娘就开始做饭,铁锅里放点水,上面摆上露眼儿的铝帘,上仓房里捡一水舀子冻豆包放上面,又把昨天剩的酸菜放在豆包的旁边。

把大锅盖一放,灶塘里的火就着了起来。烧了一会儿,榔头娘把黄豆杆儿往灶塘里多填了几烧火叉。

锅盖的边沿上已开始冒出了蒸气。就戴上线帽和手套,端起放在柴堆旁簸箕里的灰。

推开房门,雪还下着呢,大片大片的,像棉花似的,很轻很轻地落在身上和脸上,凉凉的柔柔的。

寒风很魔性地往棉袄里钻。榔头娘快速地把灰倒在房后的那个大灰堆上。(近处的人家都往这个地方倒灰)各家不规则倒出的一堆堆灰,被风吹出去很远,像是故意往那些飘飘洒洒的白雪身上泼一身脏水。

天还是很冷,房后东北角窝风的地方,矗立着一个个坚硬的大雪壳子。

"这个冷!"榔头娘嘴里嘟囔了一句,就连跑带颠儿地回了屋。头脚刚迈进门坎子,就看见东院的邻居姚老金媳妇坐在炕沿边上了。孙女小豆包也起来了,正拿着烧火叉往灶塘里添柴禾。

"老金媳妇来了,我刚出去倒灰了,这天这个冷,今年不是咋地了,冷的邪性,这几年冬天都没这么冷过。"

榔头娘说着就把沾着雪的鞋脱下了,换上了自己做的棉拖鞋。

冲着小豆包喊着:"这丫头,别烧了,锅都烧开了,都冒大气了,再烧就糊了!"

"可不是咋地,今年冬天真冷,都不敢出屋了,这雪左一场右一场地下,你看房后那些大雪壳子,像雪山似的。"

"老金媳妇,三婶前几天跟你说的事儿,你给打听了没有?"

"打听了,村里来年没有打算包地的,而且许多人家都张罗着也往出承包呢,没钱是一方面,关健是种地不剩钱啊!一年年的白忙活了。三婶,你看村里有几个人了?剩下的都是老幼病残的。"

榔头娘叹了口气,"哎!连自己家的再加上承包别人的,这一共一百多亩地啊,真种够了。"

"年头好了,多少能赚点儿,像今年这样的涝年头,去了种子化肥,买农药的,还有包地的钱,白忙活还不算,还赔了老本。靠天吃饭真是保不准啊!"

"猪也全都卖了,养了这么些年,忙里忙外的,也没赚啥钱。"

这时榔头娘十二岁的孙女小豆包把炕桌放上,端上热好的豆包和剩菜,还有芥菜疙瘩。

"老金媳妇,你吃饭了没有?吃点儿豆包,我今天起来晚了,吃的晚。"

"我也刚吃完,这下大雪的天气,谁也不愿意起的那么早,就吃两顿饭,吃那么早干啥。"

"前两天咱们俩个商量的那事儿,说给你家小豆包和我家小翠的老师送礼的事儿,啥时候去啊?"

"我昨天把大鹅都杀了,寻思给孩子的老师送去,再拿点儿豆包。"姚老金媳妇瞅着榔头娘说。

榔头娘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过几天再说吧,你看这雪下得这么大,肯定通不了车。"

其实姚老金媳妇跟榔头娘岁数差不多大,只是论辈份,叫榔头娘三婶儿。两家的孙女都在县里读书,村里连小学都没有,更别说初中了。

"那就等雪停了再去送礼吧。三婶儿,你听说了吗,小翠她们班上有个同学,家里很有钱,给老师都送手机呢,说是那苹果从五都送到八了。"

"那老师对那孩子好的不得了啊!像咱们送的大鹅和豆包,不知道能不能看上眼呢。"

"咋没听说呢,那送苹果手机的就是我亲戚,说那老师对她家的孩子真是另眼相待呢,啥好事儿都把她家孩子摆在前头。连坐位都排在老师眼皮底下。"

"哎!咱们年年送这大鹅和豆包的,要不然那老师动不动还打孩子呢,咱们不求对孩子多好,不打就行了。"

榔头娘说完叹了口气又说:"不说这老师了,就是县里那些大夫,谁动手术不得给个五百以上的红包,不给就不管你的死活。"

"你听说没有,咱村里的王山东子,得了急性阑尾炎,没给那大夫红包,愣眼把纱布给缝进去了。后来感染了,又拆开拿了出去。你说这人心啊,咋就都黑了呢。"

姚老金媳妇又接过话说:"三婶儿,别说县里了,就说咱们村吧,那村长玄才坏啥样了,听说上面给种地的补贴不少呢,钱都到哪里去了。"

"咱们一年年种地,一年年的赚不到钱,人家别的地方,养猪都给补贴呢,咱们这旮旯,钱都跑鬼兜里了。"

"老金媳妇,没招啊!咱们这地方的支部书记都换几茬了,进监狱的都有几个了,告倒这个,又上来一个贪的。像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三婶儿,像韭菜还好呢,我说都赶上那癌细胞了。没治了。人家上面有上面的事儿,能总盯着这个憋死牛的地方吗。哑巴吃黄连吧!"

"你看看村长家那五口人,都是五保户,他家的孙子才十几岁。咱们村的张半拉子,无儿无女的,都七十多岁了,地都种不动了。"

"村长也没给报五保户。你看他嘴巴巴的,没一句正经话,特别是那笑,皮笑肉不笑的,听了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老金媳妇啊,你往里坐坐,现在孩子们都放假了,不着忙去送礼,等雪停了,找个有日头爷的天再去给老师送礼也不迟。"

榔头娘说着就拽着老金媳妇的胳膊,让她往炕里坐。

"三婶儿,不冷,你这屋里暖和,整得严实。"老金媳妇正说着,已被榔头娘拽到了炕里。

小豆包麻利地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完,头从外屋的门框伸进来,问:"奶奶,那鸡和狗喂糠还是包米破子?"

"喂包米破子吧,天冷给它们吃点儿粮食。抗冷。"榔头娘回完话就跟着老金媳妇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唠着闲话。

外屋的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个十多岁的男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顶着一头的雪花,过里屋的门坎子时,差点儿被绊倒,跌跌撞撞进了屋,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奶昏死过去了!"

榔头娘和老金媳妇顾头不顾尾地趿拉着鞋,一溜烟儿似的往后院的大毕二家跑,一进屋,就见大毕二媳妇躺在炕上,好像没了气息,"大脸,快舀瓢凉水!"

榔头娘说完就喊着大毕二媳妇的名字:春桃,快醒醒——你可别吓我啊!就用手去掐她的人中,还是没醒过来。

这时大脸把凉水也舀回来了,榔头娘含了一口在嘴里,然后用力一噗,那凉水像一阵急雨似的就落在了大毕二媳妇的脸上,大毕二媳妇一激灵,榔头娘和老金媳妇都松了一口气。

"你可吓死我们了!咋还昏过去了呢?"两个人看着醒过来的大毕二媳妇异口同声地说。

大毕二媳妇眼睛还没睁开,两行泪就滚了下来,而且越滚越多,榔头娘用手一边帮着擦泪,一边说:"这是哭个啥?人家大毕二收拾完秋就打工去了,两个儿子也都带着媳妇出去打工了,谁惹着你了?"

大毕二媳妇用眼看了看榔头娘和老金媳妇,带着哭腔说:"你们俩个还不知道吧,大军和二军都离婚了,前段时间离的,两个媳妇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孩子也都不要。造孽啊!"

"瞅着挺好的啊,咋说离就离了呢?这一离还都离了。这两个媳妇不是坑人吗?"榔头娘气愤地说。

"大儿子和媳妇这两年打工也赚了些钱,想在县里买楼,还不够,就想着让我们俩个老的给出点钱。"

"可是这几年种地根本就没赚到钱,今年还赶上灾年,粮食减产,没赚钱反而赔了。不怨媳妇,怨我们老的没能耐啊!"

"二儿子家里的孩子还脑瘫,这几年二儿子打工赚的钱都给孩子治病了,二儿媳妇受不了这苦了,也跑了。"

大毕二媳妇说着还顺带瞅了瞅炕梢,把榔头娘的目光也带过去了。

只见大脸和老金媳妇正在哄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玩儿。那个孩子看上去很木然,不哭也不笑,吃了东西哈喇子就往下淌。

"这几天下雪天冷,都没来你屋里串门,这大雪刨天的,孩子啥时候整回来的?"

"咱们村里的康老小子回来看老康太太,开车回来的。二军就在山东那里打工,他媳妇跑了他自己还得做工,就坐着顺风车把孩子抱回来了。"

"这孩子回来就回来吧,反正大脸也读初中了,不用你操啥心了,你就哄着这孩子吧!"

"自己的孙子,啥样都不嫌弃。可这孩子可怜啊!"大毕二媳妇说着又哭了起来。

"春桃啊!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土埋半截的人了。啥事儿没经历过,日子还得往前过,自己得劝自己。"

大毕二媳妇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把那个脑瘫的孩己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嘴里念叨着:"奶不能死啊,得多活几年,把我老孙子带大!"

她腿上的孩子挂着一成不变的表情,呆滞地看着他的奶奶。

榔头娘和老金媳妇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只能看见雪了。

从大毕二家的门口蜿蜒出来带着脚窝的雪路,呈丫字形伸进了榔头娘和老金家的院子。

寒风刮得很猛,不一会儿就把那深深的脚窝埋上了,村子里已经看不到路了,

白茫茫的,黑土地被冻僵了,跟着蚯蚓一起蛰伏。雪,真是太大了。瑞雪兆丰年呢。

过了几天,雪终于停了,榔头娘和老金媳妇扛着豆包和大鹅给老师送年货去了。

不下雪的天,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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