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这个故事之前,我对故事的真实性与故事本身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思考。时间流逝,问题像是一颗种子在我脑中生根发芽、开枝散叶。而我能够感觉到,一座巨大的花园里仅有这颗树的存在。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它应该发生的时间;所有物品都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他的失踪是不可避免的。他的日记被发现在他书桌的抽屉中。他妈妈说,抽屉并没有向往常一样上锁,这使日记的发现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日记只有与书脊厚度不符的薄薄的一册,显然是只留下了需要的几页,而其余的全部被撕掉了。
在立案之后,警察通过监控摄像头排查,可都没有实质性的线索,排查范围犹如大海捞针。由于所居住的老小区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无法得知确切的失踪时间,给调查增添了更多的阻碍。我想到他曾对我说过他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两名警察、他妈妈还有洒落在他房内的太阳的光辉,我们塞满了他的房间翻看那本日记,试图从日记中找出一丝关于他失踪的线索。
上一次见他要追溯到两天前。那天他并没有来学校,我也并没感到异常,原因是他在昨天向我说过自己有些低烧,我心想他应该是请假了。回想那天他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太好。我想向班主任在确认一下,恰巧那天班主任也请了假。
12月9日 星期四 晴
天气预报的雪并没有如约而至,天空一如昨日的晴朗。若是赶在天黑之前入睡;又恰巧在夜晚结束后醒来,那么我的生命则多了一天。
桌上一如既往的放着早饭和晚饭所需的钱,这些将昨天与今天分开。我虽然与妈妈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有时一天也见不到一面,更有时一连两三天。这是因为妈妈的工作原因,每天一大早就要出门,到很晚才会回来,刚好与我上学和放学的时间错开。我不清楚我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这些日日重复毫无意义的事,还要去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清楚。但我写时我总会想起妈妈说的话,她总是很严厉的对我说要活泼开朗一点,外向一点。
我厌倦上学,厌倦每周重复的课程。不过今天学校的图书室上了一些新书,我借到了一本没看过的书,为此,我很开心,自己总算能在老师讲自己已经掌握的知识时找点乐趣了。我很珍惜它,以至于读它时放慢了速度。
体育课的我躲在一旁看书,朋友找我踢球,被我以身体发低烧为由推辞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骗了他。低头看书时听到他们踢球的吵闹声,我想:我并不是他唯一的朋友,我羡慕他的性格,总是能和班上的同学相处的很融洽,甚至是其他班的学生,他的朋友散布整个学校。也许那些与我无关的东西恰巧选择了他;而与他无关的东西恰巧选择了我,它们之间是没有区别的,仅此而已。即便这样想,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苦涩。
晚饭一如既往的在那家面馆解决,实际上,我算不上喜欢吃面,对我而言,吃什么都无所谓,面条还是米饭,又有什么两样呢。我从不去想为什么,或许是习惯,习惯能让我省下好多时间。不过,我与面馆的老板心照不宣,每次去他店里直接坐下,不去点餐,两三分钟就会把一晚热腾腾的面条送到我面前,我喜欢这种感觉。
困意总比妈妈来的要早,我想我该睡了。
活泼开朗的是我,我想是吧。我不是很清楚,我从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总是这么说,他们像一面镜子,我也是一面镜子。
每晚回来后,我都会小心的打开我儿子的房门看看他的。唯独周四那天晚上,工厂临时通知赶制一批货,加班加到很晚的我很累,到家后的没有洗漱就睡了。我醒来时发现上班已经迟到了,闹钟没响还是没听到我也不清楚。我儿子也不在房间里,我想应该是上学了。抽屉里有零钱他是知道的,自己拿钱买早饭晚饭吃自己应该也知道。我也没想太多就赶忙上班了。晚上又到了很晚才回来,就是昨天晚上,我才发现他不在房间里。我向我儿子班主任打了电话,老师说自己周五没在学校,她叫我别着急,打个电话问问其他老师。其他老师说他那天没来上课。
周六早上的我是被爸爸叫醒的。他说昨晚班主任打了好多电话,早上才发现。我在周六早上得知了他的失踪。爸爸因为习惯每晚睡觉前都会把手机静音。
巧合是偶然的孪生兄弟,相貌相同的他们有着不同的性格。巧合的出现使人觉得生命的神秘与不可冒犯;而偶然的出现使人否定事情的发生是因为自己。
日记有三个日期,9号、10号、11号。逻辑推理出了一个事实:三篇不同日期的日记都是在同一个日期写下的。
12月9号的日记使面馆老板成为了唯一的线索。那家面馆,他带我去过一次。
那孩子每天晚上都在我这吃。刚来的第一个星期每天都要的都是一样的面,我觉得很奇怪,我这里面熟的客人也不少,不过别人是一天一个样,最对也就两天不换样,可他一直都没换过样。有一次店里客人不多,我不是很忙,看见他来了,没等他开口,我就说:“雪菜肉丝面?”他就点头笑了笑,找个位置坐下了。打那以后,我一抬头发现他坐在店里,我就给他做面,做好了给他端过去,回去接着忙,再一抬头桌子上就只放着钱了。我们像约定好了似的,从他第一次来到今天,一天没差过。好像不对,昨天没来,为此我还觉得奇怪呢。不过想了想,兴许是人家孩子吃腻了吧,想换换胃口,才没来。毕竟老是吃面,换谁谁都会受不了的吧。
唯一的线索被约定俗成的人之常情催毁的体无完肤。命运却是无常的。很多时候,梳头时掉落的一根发丝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12月10号 星期五 雾
大雾裹着我,我不确定我是否醒了。周身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好像什么都能看见。我喜欢这种感觉,却又很惧怕。像我曾写过的一首诗:
为什么喜欢黑暗环境的我
却惶恐看不见一丝光亮
为什么望着门柱出神的我
脖子总会慢慢弯成45度
为什么明知前方有查酒驾的交警
醉酒的我有一万种方法不被抓住
我却径直向前冲去
被当场抓捕
为什么战胜了病魔的人
却选择了跳河自杀
我已经忘记我是在何时写下它的了,只是每次想起,总会有一些毫无意义的片段在我的记忆里浮现。我想忘掉这些片段,它们使我痛苦;使我如芒刺背。我知道忘记这些片段就要忘记这首诗,而我并不想忘记这首诗,可这些片段和这首诗已经不可分割。
我以为雾里就我一个人,四肢的酸痛告诉我应该到处走走。我走过一棵树,发现了一条河,发现这条河里的河水并不会流动,惶恐的我沿着河堤一直走。我以为时间的流逝会使这些雾会散去,这里没有太阳,不流动的河水也证明不了时间的存在,而证明时间正在流逝的只有我不停的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回头看去,我看见一个人走过了一颗树,发现了一条河,他看了看河水,突然站了起来,一脸惶恐的加快了步伐的径直朝我走来。他在做着和我之前做过的同样的事,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我盯着他的脸,只在镜子里见过自己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他离我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撞上我。恐惧使我突然清醒,我沿着河堤不停地跑,头也不回的跑,直到筋疲力竭。我停了下来,弯下腰,双臂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再次回头看,只见一片白雾,心想已经将他甩掉了的我刚想松懈,突然,白雾里冲出一个身影,精疲力竭的我心知自己再也没有力气躲避,他如此拼命的追我是为了什么也不管了,由他来吧。我看着他像我跑过来,撞上我,穿过我,最终消散在雾中。
随后,我与无数个自己相撞,我不在惧怕,这对我来说已经习惯,我想我应该是进入了一个循环。
这篇日记使我们一头雾水,仿佛自己也身陷大雾之中。不断减弱的落日的光辉把我们从大雾中抽离开来。
大略看了最后一篇,与这一篇大同小异。从中找不到任何的线索。他妈妈在一旁默默哭泣,警察过去安慰,他妈妈说起了她去世已久的丈夫。
今天是他父亲的祭日,他父亲已经过世整整8年了。每年我都会带着儿子去看他,本来今天也打算去的。
几名警察突然大叫起来,指责他妈妈为什么没有早点说,有可能你的儿子独自到他父亲的墓地那去了。随后官衔大点的警察吩咐了他的两名手下一名前去巡查,另一名则去查看墓地附近所有道路的监控摄像头,时间锁定在周四晚上到现在,仔细的查每一个独身的少年,有线索立马通知我。
看见无比自责的他的妈妈,我问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件事。
那首诗,我儿子写的那首诗。8年前的今天下午两点他父亲就是跳河自尽的。而且还是在得了一场大病,痊愈后跳河自尽的。因为什么到现在也不知道。
强烈的直觉使我猛然发抖,驱使着我快速又将那篇日记扫了一遍,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循环”两个字上。我的猜想令自己不寒而栗。
我用几乎发抖的声音问他妈妈,自杀的是哪条河。说完我认识到我可能有些失礼,连忙补充说:“我不是有意的,我想我知道他在哪了,我们得尽快,希望还来得及。”
来到河边我们并没有找到他,事实证明,我的猜想落空了,不过那样再好不过,我不敢去想那个结果。
那名调查监控的警察似乎有了线索,说是发现了一名少年与他有些相像。需要让他母亲亲自指认。
画面显示为周五下午两点左右,在墓地附近的道路上发现了独自一人的他,巨大屏幕里那个渺小的背影让我感到了他的孤独。他拐向墓地,在屏幕里消失。警察调到了一小时之后,那个孤单的身影再次出现,直到走出屏幕外。
官衔大点的警察让把下一个路口的摄像头调出来,负责调监控的警察小心翼翼的说那个监控坏了。那就再查下下个路口,所有与这条道路有关联的道路监控都给我查。
已是深夜,监控调查依旧无果。
或许我知道些什么,可我不敢说。他羡慕我的活泼开朗,可我最想拥有的性格是勇敢。我想起日记中的大雾;想起那里静止的时间;想起监控里孤独的身影。能不能找到那条河附近的监控,终于,我说出了口。
我们从屏幕里亲眼看到,他在河边徘徊了许久,时不时低头像是在看表,最终,跳入了河里。时间是12月11日下午2点。
12月11号 星期六 大雾
我不知道是否已经过了一天,或许是吧,在这个环境里,无论过去多久似乎都没有变化,我想这里没有时间话我就可以控制这里的时间,我让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它就已经过去了一天。
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本来昨天就该介绍的,不过他很烦恼,我一直在帮他排忧解难,所以就忘了这件事。我想今天介绍应该也不算晚。
是他先发现的我。当时我冷的直哆嗦,冷的喘不过气,那感觉就像被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身上的衣服。冷的我发困,听说被冻死的人都面带微笑,睡着了没有痛苦的离开,一定做了个甜蜜的梦。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还好我并没有睡去,一个人叫了我。他和那些无数次和我相撞的雾气有着相同的模样。没回过神的我,以为是那些雾气,直到他和我说话我才知道他不是雾气。
他问我从哪里来,我摇摇头。他盯了我好一阵,表情很是疑惑,我想他疑惑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的样貌。我的身体依旧在不停地发抖。他让我跟他来,我没多想,便哆哆嗦嗦的跟在他后面。
我从老远就看到了一团红色的亮光。走进些发现是一团火焰。他在火焰旁坐下,招手示意我过来坐。显然他是注意到了我发抖的身体。
温暖的火光不一会便使我僵硬的四肢重新属于了我。我被火源吸引,那几根木头似乎并没有被烧过的痕迹。
他说:“神奇吧,这几根木头已经烧了很久很久了,看样子,估计永远都不会熄灭了。”
“永远,那是多久。”
“不知道,这里拥有永恒的时间。”
我环顾四周,依旧一片白茫茫,只不过有了火焰,可见度稍微远了些。原先最多只能看到一棵树,有了火光,能看到了两颗、三颗。另一颗树也能够知道除它之外还有其他树的存在了。
“你在这里呆多久了?”我问他。
“在这里,不要问时间,没有人能够知道。或许太阳知道自己转了多少圈,但他也不可能知道这里的时间。”
“这里没有太阳呀!再说了,应该是我们围着太阳在转。”
“那你知道自己围他转了多少圈了吗?”
“一圈多吧,对我来说是,因为我昨天醒来就在这了。”
“你怎么知道。”
“你说了,这里没有时间,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制造时间。”
“用什么造?”
“用心造,你想过了多久他就是多久。”
“这可真够幼稚的,我来的比你可要早,你说你在这过了一天,我也说我在这过了一天,那么谁的一天才算一天。”
“你也挺幼稚,这种幼稚的问题还这么认真的回答。”
他不说话了,望着火焰出神。
“我发现在这里完全不会有饿的感觉。”
“何止是饿,困觉也不会有,甚至不会死。”
“那我刚刚……”
“你是睡不着的,那只不过是冷。”
“冷不也是一种感觉吗?我刚来的时候就没觉得冷,我想我们可以用冷暖的变化来记录时间。”
“没用的,这里没有温度,会一直冷下去。离开了火焰,即使不会死亡,但也会有无尽的寒冷的痛苦伴随着你。至于你刚来的时候不会冷是因为你身上残留的温度。”
“看来你比我在这里有经验,或者我比你有经验,你看我们有种相同的模样。”
“你是你,我是我,你坐在我的对面,我坐在你的对面,即使模样相同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这里没有太阳呀!”
“同样的话不要说第二遍。”
“我的意思是,没有太阳的话,这里的树是如何生长的。”
“不知道,或许一开始就存在了。”
“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从我来到这开始。”
“对了,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了,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从哪里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从哪里来。”
“一个逼仄的王国。”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的王国不好吗?”
“那不是我的王国,是一个贪婪的国王的王国。我出生在那个王国,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又没见过自己出生。王国只有几千人,应该说只能存在几千人,因为王国很小,王国的周围全是这种迷雾,他们称这些迷雾叫做吃人的白色群魔。国王为他逼仄的国土面积很是懊恼,为此他每隔一年就会训练一批骑士冒险进入迷雾探索寻找驱散这些迷雾的方法,可每一批进入迷雾的骑士都从此便没有了任何消息。贪婪的国王愈陷愈深,他像着了魔似的塞也要把迷雾塞满。我的父亲也是骑士团的一名骑士,我也是一名骑士,在我父亲进入迷雾的8年后,我也进入了迷雾。”
“你做的事很有意义,你是一名英勇的骑士。”
“王国里没进入过迷雾的人也都这么说。 但对我来说我真希望我对于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存在是一种逐渐陷入虚无的过程。没人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出世,更没人告诉我们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不去寻找你的父亲吗?”
“找不找又能怎样呢?找到了他又能怎样呢?”
“你不思念他吗?”
“有时候会,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知道了你进入迷雾是为了什么吗?”
“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答案在你心中,你心中对你父亲的思念在驱使着你。”
“那我的父亲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这只有你父亲知道了,或许是为了成为一个英勇的骑士。每名骑士都有自己必须要进入迷雾的理由。就算是为了国王的一声命令,他们也都有自己要成为骑士的理由。”
他沉默着。
“去找你父亲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火还在燃烧,会一直在这里燃烧,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要一直燃烧。
最后一篇日记结束了。警察在河里打捞出了他的尸体。
他在跟命运较量,或者在跟自己赌博。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每个人似乎都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但每个人都偶然般的错过了。偶然请假的班主任;偶然的一句发烧的谎言;偶然相信他发烧请假的我;偶然加班的工厂;偶然没推开房门的妈妈;偶然以为他吃腻了面条的老板;偶然睡觉调成静音的手机……若是没有这些偶然,要是能早点发现他藏着日记中的秘密,或许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虽然这么多的偶然,但是这个悲剧的结局却是不可避免的。
或许他赢了,他所追求的就是死亡。他兴许只是想试一试命运的力量。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了存在还是不存在只是个选择而已,就像选择吃面条还是米饭一样。
我看着他悲痛欲绝的妈妈。不,他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而是一个愚蠢至极的人。明明你都知道,明明你都在日记里写下了,你有为了你妈妈继续活着的理由。我想我是一个愚蠢的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必死的理由。
或许,你控制得了时间,但却要让命运控制你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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