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蛇》

1

炎炎夏日，整个天地沉沉的，燥热蜂群似的，涌在空气里，在地上，在人心。

几株青红颜色点缀的辣椒树下，一条花色的蛇，扭动着身体，迅速从地上掠过。

砰，突然，一声闷响，先前灵动的蛇横在了原地，僵硬的样子，显然，已没有了一丝活性。

一把锄头的后跟砸在了蛇头上，移开。

刺眼的阳光下，蛇头已被砸扁，砸烂，血肉模糊下，蛇，变形的嘴前，红色信子，覆在一块小土石上，微动着，是一种对生的渴望，但，结局已改变不了了。不大一会儿，蛇完全失去了生机。

放下锄头，于凤来到蛇前，轻松将蛇身拎起，四下里一望，寻了一块草多的地方，也不怕脏了衣服，一屁股就坐下。

将蛇放到身旁，瞟几眼，于风眼里一阵闪烁，蛇啊，不要怪我杀你，实在是我们之间仇太深，而我又是个农村女人，俗气，有仇必报。

你是公的，还是母的？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蛇，沉默几秒，于凤轻语。是公的就好了，我死去的丈夫也是公的。说着，于凤痴痴笑了起来。

有风吹来，凉丝丝的，草碧波一般，齐齐舞动。于凤的发丝飘起，凌乱中，黑白交杂的颜色——岁月，已无情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于凤挪了挪屁股，靠蛇近了些。此刻，她眼里发出莫名的光辉，那是兴奋，是分享者迫不及待想和他人讲某些事情的神情。

蛇，今天，就让我给你讲讲我丈夫的事吧。

2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夏天，某一日，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一条黑色的蛇。梦里，它，三尺多长，抬着脑袋，正直勾勾看着我。

我从小就怕蛇，见到这个情景，当下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我跑得很快，呼吸已跟不上脚步的频率。不过，即使这样，我还能听到身后有嘶嘶的声响传来。

跑啊跑，终于一刻，我累得不行了，停下身来，胸膛剧烈起伏，喘着气，喉咙里好像有股火。不能停，不能停，我在心里大声呐喊。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正当我准备重新迈出步子，想坚持就是胜利的时候。突然，一阵微痛，从我的右腿小腿处传来。

惊恐地转过头，往右腿下面看去，正是两个清晰可见的牙印。

我要死了吗，在我发出这个疑问的同时，四周渐渐被黑暗包围……然后，我醒了。

3

梦醒后，我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做了个怪梦。直到两月后，丈夫的二叔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丈夫被蛇咬死了。这时，我才恍然想起这个梦，原来那是上天在给我做暗示，可，上天啊，你这暗示，也太……

小凤，对不起，我们没能救活他。请你节哀，请你节哀，节哀。电话那头二叔低声说着。

怎么会，怎么会呢，过年回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能说能笑，能唱能跳。这才几个月，几个月啊，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下，就，就……想着想着，我眼泪簌簌落下。

跟管事软磨硬泡一番，我才请到十天的假。其实，我觉得这还少了，丈夫的死对我来说就跟天塌下一般，我不知道自己要过多久，才能从这悲伤中走出。

一路风尘仆仆，第二天下午，黄昏时分，我赶到了家。

刚进家门，一口漆黑的棺材率先映入眼帘。还有，棺材前，摆着丈夫的遗像，那遗像里，他，笑着，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这是常年抽烟导致的。

忽略了所有人的招呼，颤颤巍巍，我来到棺材旁。而在看见那躺在里面的熟悉的身影时，我更是瞬间失控，当下，直接便不顾所以地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远山，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了我和儿子。今后的生活，你可让我们母子怎么办啊，呜呜。

泪眼婆娑地说了一大堆，不管任何人来劝来拉，我都不为所动。直到最后，因悲伤过度，我昏了过去。

4

丧宴的整个过程，我是浑浑噩噩度过的。只是，呆呆地看着一些人，在丈夫遗像前，鞠躬跪拜；只是，木木地听一些人，对我，各种安慰，各种劝说。

而在看到丈夫生前所有的衣服被堆在一起，将要点火烧毁时，我死寂的心才有了一丝悸动。我拼命地冲上前去，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只要他的衣物在，他的人就也还在。

不！在亲人的阻拦下，看着衣物上逐渐燃起的大火，我撕心裂肺地叫。

之后，我的心彻底沦为死灰。

我穿着白布衣袍，手里端着丈夫的遗像，跟在八人抬的棺材的后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响亮的唢呐声中，一股说不出的悲意，传向天际，萦绕耳边，久久难散。

下葬完后，回到家，吃了午饭。亲戚朋友一一作别。

小凤啊，虽然远山走了，但你还有孩子，你得坚强，要好好活着，将小浩培养出去，才是正道。

是的，姐，人死了不能复生，开心点，再说，你还有小浩呢。

嗯，好，好，好的，你们放心好了。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唉，看我这般强作笑颜，大家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那，好吧，我们就走了。

走吧，走吧，不用担心我。

5

第二天，当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默默流泪时，小浩来到我身边。

妈妈，别哭，妈妈，别哭。稚嫩的声音，响遍整个房间。

呜呜，一把抱住小浩，我哭得更猛烈了。

妈妈，别哭，妈妈，别哭。你还有我呢。小浩用小手缓慢拍着我的肩膀。

良久，我才缓过劲来，松开小浩，用手擦拭两边的泪痕。

妈妈，别哭，你还有我呢。小浩还在说。

嗯，嗯，还有你，妈妈还有你。宠溺地摸了摸小浩的头，我笑了起来。

耶，耶，妈妈笑了，妈妈笑了。小浩兴奋地叫着。

看着小浩欢喜的样子，我心里顿时一阵惭愧。这几天，一直处于悲伤的情绪中，将孩子疏忽了。

他才八岁啊，于我而言，是失去了丈夫，可对孩子而言，是失去了他最亲近的爸爸，他的伤心难过，难道会少于我吗？

想着这些，忽然，我像久旱逢甘霖的大地一样，有了新的活力。眼里发出耀眼的光芒。

对，我要坚强，要振作。没了丈夫，生活还在继续。我还得出去打工挣钱，要供到小浩读完大学，还需要一笔不小的钱呢。

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一个目标，或者，一丝希望，那样，活得，才有劲，才有盼头。

6

蛇，好了，我要讲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从回忆的思绪里走出，于凤对身旁的死蛇说道。

来，死在我的手下，你也挺冤的 ，最后，就让我挖个坑，把你埋了吧。

说着，于凤起身去拿锄头。找了一块空地后，于凤挥起锄头，一锄，两锄，三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