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难道人死了，就不干活挣钱了？

导语：
她今年75岁。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人。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概括她的一生。我想，就是这句标题了吧——“难道人死了，就不干活挣钱了？”

今年，她75岁。

她属羊。十天前，她的老伴正好去世三周年。她是我的奶奶。刚过完三周年忌日的，是我的爷爷。

三周年忌日那天，她没有去上坟。她没有提，我们也没有人提议让她去。我们上坟，从孟家坟沟回来，大家一起吃了顿火锅。

席间，没有人提一句爷爷。我们在聊前几天习近平来抚顺视察；我们在聊即将毕业的大弟弟的工作和马上高考的小弟弟的学习；我们在聊三婶新染的头发和姑姑去健身房运动的事。但是，我们都一致的默契，好像同时忘记了那天是爷爷的忌日。

19岁的那年，她跟爷爷相亲只见了一面。然后就嫁了。

她小的时候，家里是富农。可是，她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在外上学。家里分“财产”，没有给她分。

19岁的时候，她的姐姐帮她介绍了一次相亲。回家之后，她的妈妈说，既然都见过了，就嫁吧。就这样，她就嫁了。

结婚那天。她的几个姐姐疼她。把母亲分的财产，每人匀了一块大洋出来。她的大姐姐，还多给了一对银耳环。她就带着这些嫁妆嫁到了老孟家。

1962年的爷爷奶奶

这张照片拍摄于他们见面的那年冬天。第二年春天，奶奶嫁给了爷爷。

22岁那年，她开始生儿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我是我们家孙子辈里的第一个孩子。我是个女孩。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异常的宠。按理说，农村的女孩都是不受宠的。我是个特例。我长大了问过爷爷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老孟家的第一个孩子吗？爷爷笑着不说话。后来，奶奶告诉我，是因为爷爷一直想有个女儿。

开始，她先是生了我爸爸。
然后，爷爷说，生个女儿吧。结果，生了我二叔。
再然后，爷爷说，再生一个，养得起。结果，生了我三叔。
再再然后，爷爷说，最后再生一次试试。结果，生了我老叔。

所以，每回家庭聚会喝酒的时候，三叔都在感谢二叔，幸好二叔不是个女儿；老叔都在感谢三叔，幸好三叔不是个女儿。

然后，他们笑着闹她：妈幸亏你不再生了，不然，还是儿子。

22岁到72岁的她。

我问过好多次，她以前的故事。她只会回我。说那干啥？不都已经过去了？

有一次我跟男朋友吵架。她想安慰我，又不知道怎样说好。她就说了些往事。说婆婆不怎么待见她。月子是自己的亲姐姐伺候的。上山砍柴孩子没人看。老大带着老二出去玩，把老三拿绳子绑在柜子腿上（农村的老炕柜）。生老三的时候，上午还在山上砍柴。生老四的时候，生完第二天，就要下地做饭。最困难的时候，过年了没有米下锅，大年三十要去姐姐家借米。

可是说了这么多，最后，只想告诉我。人遇见困难的时候，熬着熬着就熬过来了。

后来，我再问，她又不愿意说了。只是还是会说，人啊，熬着熬着就好了。

我从小跟着她长大。小的时候，我只喜欢爷爷。爷爷是教师，我的人生准则是爷爷给建立的。小的时候，我觉得她只会洗衣服做饭，甚至觉得她根本不识字。可是，长大以后，我开始更爱她。因为我知道了，有一种爱，叫照顾。

那天，我看见她带着老花镜给我的小侄女读书。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好极了。

三年前，她72岁，她的老伴去世了。那时，她已经照顾他快10年了。

她家从平房搬到楼房，大概是十几年前。上楼不几年，爷爷就病了。她就开始照顾爷爷。从开始，还能相互陪着下楼散步。后来忘记从哪年起，爷爷就开始连在屋子里走动都很困难了。

我有一次，因为工作不开心，偷偷问爷爷，这样每天坐在床上，是不是也过的很不开心。爷爷说：嗯，很难受，有的时候难受的想死。可是，我还要努力的活着啊。这样，你奶奶才有个家，有钱花。

后来，我看见她在阳台偷偷的抹眼泪。

2014年，爷爷去世的前一年

这张照片，拍摄于小侄女满月。那个时候，爷爷已经无法下地了。

三年前，她72岁，我27岁。我们同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爷爷去世那天白天，我去医院看爷爷。她跟我说，你喊喊你爷爷。我喊爷爷，爷爷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中午的时候，她和爸爸一直催着我走。她说，你爷爷过几天就好了。

晚上，爷爷去世，没有人告诉我。而我已经在返回沈阳的路上。直到出殡那天早上，弟弟给我打电话问我：姐姐，你怎么没回来？

我大哭着给爸爸打电话，想他们等我出殡，问他们走哪条路，想从沈阳赶回来。爸爸把电话给了她。她只哭着重复一句话：孩子，你别哭。你这样，奶奶怕也活不了了。就是这句话，就让我慢慢的静了下来。

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送葬回来了。我陪着她听亲戚聊天；陪着她挪床（家里有老人去世后的一种风俗）；陪着她收拾亲戚走后的屋子。可是，我们都没有再提过爷爷。我们还能彼此说笑。从下了车，跟着我弟弟一起往家走的那一刻。我们就好像都忘记了爷爷去世的事情。

今年。她75岁。

上个月，她给我打电话。说要把当年她大姐姐给的那对陪嫁的耳环还给她大姐姐的女儿。因为，那天，她大姐姐的女儿跟她说，自己妈妈去世这么多年，连个念想都没留。虽然她大姐姐的女儿并不知道这对耳环的事情。

前几天爷爷忌日的时候。我提前买很多元宝纸，预备自己叠的。她说，少叠点，累不累？少烧点就得了。

我说，如果是真的呢。我愿意他有钱。

她说：如果是真的。难道，人死了，在底下，就不能自己干活挣钱了吗？

这就是她。我的奶奶。

结语：
虽然她不愿意讲。但是我知道。她的一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可是，除了爷爷去世那次，我们在电话里抱头痛哭之外，我只见过她偷偷的背着我们抹眼泪，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在我们面前哭过。
她勤劳、坚强、善良。她给我的爱，是她给予的最大的财富。

本文系 半撇私塾 课程里程碑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