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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翼脸涨得青紫,两侧脸颊被牙咬得一鼓一鼓的,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咬下满口言语,终于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但凡连环杀人案,多名死者身上的共同点是破案关键,单就个案而言,每起案子都不复杂,杀人手段亦不高明,但三起案件连发,却把这潭水搅浑了。”许言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敲打着桌面,又说:“丁甲、杨锐、蔡定,均来自北境军骁果营,立有大功,获朝廷嘉奖,又都给易、易慎行守过灵,且在守灵期间犯过大错,丁甲归家、杨锐饮酒、蔡定撒谎,死状皆是七窍出血,因而不少人说他们的死与亡灵有关也不稀奇。”
周沐看似目不斜视,实则一直偷眼望着许言,见她微微挪动了下身体,似乎是累了,还长长吐了口气,却仍旧不动声色地说:“但我素来不信鬼神,更不信鬼神伤人,鬼神或许会随意杀人,但人永远都需要动机,就算如你所言是赵青指使你杀人,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这世间就不会有人既偷情杀人又随意杀人,也不会有人既冲动杀人又预谋杀人的,因而必定是我哪里想错了。李翼!”
李翼身体一抖,按南国刑律,遭胁迫犯罪,可减一等判罚,所以他才把赵青拉进来做替罪羊,可周沐和许言为什么都不相信?奸情被撞破而杀人灭口是戏文里反复演出的剧目,也是百姓最容易且愿意相信的情境,既然是人之常情,当官的怎么就不能顺水推舟?若今日坐堂的是许崇道还真有可能就被李翼这一番说辞迷惑,然而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周沐的认真和许言的严谨。
“你说对吗?”许言悠悠然地发问,她眼睛看向旁边的小室,仿佛能看到屋子里的赵青,她相信武奔愿意帮助的人,不会是个荡妇,更不会是个为了偷情而杀人的人,若人真的是她杀的,她断然不会报官,杀人是为了隐瞒,报官却是为了真相,这根本就是矛盾的两件事,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赵青后悔,却没有勇气成为揭开真相的那只手。
大堂里安静了片刻,终于小室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赵青快步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许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给李翼听的,不如说是给赵青听的。
“大人,民女有罪。”
赵青与丁甲谈不上什么感情,两人的结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到新婚当夜才看清彼此的脸,丁甲性格不错,开朗快活,并不难相处,可他婚后不几日就应召回到北境,根本就没有时间培养感情,两人几乎与陌生人无异,更重要的是丁甲与赵青心目中佳偶形象相去甚远,他极瘦,个子也不高,若不是从军打仗,在乡下根本就娶不到媳妇。但赵青从小被母亲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给丁甲没生出一丝一毫的二心,生了儿子之后更是把一颗心全都放在儿子身上了,如果没有这件事,再过个几年,丁甲解甲归田,靠着朝廷的抚恤,往后的日子也能过得温饱平和。
而人生轨迹的改变往往就与小事有关。丁甲儿子三岁那年染上风寒,半夜三更高烧不退,赵青一个人抱着孩子连跑数家,不是不开门便是大夫不在,竟没有一个人肯伸援手。赵青一个弱女子,心力交瘁,抱着身体滚烫的孩子,蹲在街边嚎啕大哭,是李翼拉着车停在她身边,把孩子和她一起送到相熟的大夫家中,看了病,开了药,救了孩子一命。
若是事情到此结束,赵青和丁甲都会把李翼当做恩人一般看待,但事情永远都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自那一日之后,李翼便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丁家,有时候是帮着赵青打水,有时候是给孩子带个玩具,虽然赵青觉得应当避嫌,可她如何也做不出将恩人拒之门外的事,天长日久,对李翼竟渐渐有了些好感。
任何一位孤立无援的女人,对雪中送炭男人都会产生情感,这情感大多以感激为始,随着感激的日积月累,终究一不小心转化为男女之情,更不要是说常年孤身一人在家的赵青,虽说她衣食无忧,可她真的太需要一副男人的臂膀,她曾经希望那副臂膀来自武奔,最终却是来自李翼。
这两人一直恪守着男女之界,李翼仍旧时常上门帮忙做一些力气活,赵青也帮着李翼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直到某天大雨留客,李翼在丁家住了一宿,即便什么事也没发生,却无端生出了亲密之感,从此之后李翼时常在丁家留宿,倒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当然他从来不走正门,总是从隔壁老妇家中的矮墙翻过,所以近一年来竟无人发现。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发现。武奔因着对赵青母亲的感恩,会托亡妻亲朋帮助赵青,妇人嘴碎难免会啰里啰嗦说一些琐事,但是武奔是捕头,自然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曾旁敲侧击地打探过,甚至跟踪过赵青,可她除了定期探望丁甲堂兄堂嫂外,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唯一的异性就是儿子。
所以,在赵青眼里,李翼就是个集恩人情人于一体的普通男人?不!在赵青眼里,李翼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譬如他脾气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温和异常,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可坏的时候就会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像是头饿狼,随时随时都能将她拆吃下肚。而且是毫无预兆和原因就会冲人发脾气,大吼大叫,乃至于动手打人。曾经有过一次饭吃到一半,赵青也没说什么就把他给惹了,他一把掀了饭桌,双手用力掐住赵青的脖子,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掐,掐到她无法呼吸、胸闷气短,险些丧命,脖颈中的两道青痕过了很久才消退。
还有李翼从不踏进卧房半步,他在杂物间收拾出一个角落,安置了张小床,就在那里睡觉,最初赵青以为他是为了躲着孩子,心里还有几分感激,更有几分愧疚,可后来她发现,李翼从未在她面前脱下衣物、不许她洗他的贴身衣物、更不许她睡在他身边,共处一室久了总是匆匆将她轰走。这是正常的吗?赵青无从知晓,但丁甲每次回京这总缠着她不松手,而李翼却总是在一个似近似远的地方,能听到他渐渐加快的心跳和呼吸,却又一个转身离开。直至今日,赵青都拿不准李翼对自己是否有情。若说是无情,他不会夜夜守在丁家,若说是有情,却怎么做到恪守不越界的底线。
因而,赵青更想不通,李翼为什么会勃然大怒,冲进他从不踏进半步的卧室杀了丁甲,他一脚踹开房门,风一样的刮了进来,床上的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抓过一旁的枕头,直接把丁甲压在那里,丁甲虽然从军多年,身强体健,可彼时彼刻恰是他最弱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力工李翼的对手,更为猝不及防,毫无还手之机,挣扎了好一会儿就不动了。
赵青吓得不敢动弹,嘴长得老大却叫不出声来,眼睁睁开着李翼站起身,拍拍手,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慌得赵青不顾那条被子刚刚还捂在丁甲脸上,一把抓过来掩在身前,谁料李翼一个耳光砸在他脸上,恶狠狠地说了句,荡妇。
这耳光把赵青打蒙了。她想不通李翼为什么会杀丁甲,莫说她与李翼并没有实质上的奸情,就算是有,也并未被丁甲撞破,何至于到杀人的地步?不该,他不该是躲着丁甲走吗?赵青接连做了几天噩梦,一时梦见丁甲七窍流血却瞪着眼看自己,一时又梦到李翼割下她的肉送到嘴里嚼得满嘴鲜血后咧嘴大笑,更吓人的噩梦是李翼又当着她的面杀了蔡定。
那日蔡定到访,就在赵青与他在院中说几句闲话的功夫,李翼就翻墙进来,趁蔡定不备,将他扑倒在一旁的水缸里,生生淹死了这位年轻英俊的百夫长,赵青还来不及尖叫,也被李翼按在水里,直到她胸口胀得快炸开才被拉出水面,刚喘了一口气又被按了下去,如此反复,直到她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李翼才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荡妇。
自小到大赵青都是父母亲朋眼里的乖孩子好女人,却被冠以荡妇二字,赵青倚坐在水缸旁边痛哭流涕,她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境地?只是因为她渴望丈夫的温暖?渴望男人的臂膀?她不知道其他寡妇是怎么熬过那些漫长岁月的,她相信她也可以,可她却把这可以变成了不可以,更是从贞洁烈妇变成了淫妇荡妇。
“她,她是血口喷人。”李翼指着赵青大声说:“全是口说无凭,死无对证,堂堂洛州府衙,竟是个女人坐堂问案,竟相信一个不守妇道女人的话,呵,是我南国男人们都死绝了吗?”
周沐勃然大怒,猛的一拍桌子,“人证物证俱在,哪容得你在这咆哮空堂!来人!”
武奔应声上前,按住李翼的肩,公仇私恨,他用足了力气,把李翼按倒在地上,他整张脸都贴在地面上,却仍然挣扎不已,口呼不公,甚至扯掉了胡子。
许言脑子一道亮光闪过,她终于知道是哪里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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