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们的那一代,总是兄弟多姐妹多。父亲七兄妹,排行老五,俩弟弟,我大叔和小叔。
听爷爷讲,奶奶因为家里小孩生的多,最早的两个姑姑,在60年代大饥荒,没能养活。在我出生那年,奶奶便积劳成疾而离世。
而大叔的一生,更加命途多舛。
在大叔20岁谈婚论嫁准备结婚的时候,突发中风而半偏瘫,导致左手不听使唤,左脚也瘸了。已谈好的姑娘,也离大叔远去。
在我小的时候,大叔独自一人拎着一瓶农药,往村前的小河走去,想一了百了,结束自己的一生。
喝完农药,被村里人干农活时发现,急忙丢下农具通知爷爷一起送去医院,洗了一宿的胃,总算给救了回来。
从此,大叔的眼神恶狠狠的,整天怨天尤人唉声叹气,抱怨着老天爷对他的不公。就连村里的小孩,见到他,也躲得远远的。
在我小叔都已成家后,叔伯们分了家,大叔与爷爷相依为命,一亩三分地,爷俩一起过着生活。
慢慢的,大叔想着赶紧挣点钱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夏夜初青蛙开始呱呱呱叫的时候,大叔背着一盏孤灯,一只竹笼,腰挎一两只尼龙网袋子,手拿一长竹篙。向着黑夜,独自一人,一瘸一拐的远去,开始了一宿捕捉在田野青蛙的征程。
天还翻着鱼肚白的时候,总能看到,大叔背着一筐子的青蛙,一瘸一拐的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回来大叔都是打一桶井水冲洗一下走了一晚疲惫的身躯,赶紧单手骑着吱吱吱响的自行车,骑着10里的路到城里,趁着城里菜市场的早市,能把一筐的青蛙,买一个好价钱。
有时候,大叔能捕获到一些其他的野味,一斤多的鳖,一米长的银环蛇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尾巴的野山鸡。
每天晚上出去一趟,值钱的城里人要的野味,大叔定能捕获的到。村里人都惊奇和佩服单手单脚的半残疾大叔,不管地上爬的,水里游的还是天上飞的,没他捕不到的东西。
每天一大早,我都早早的醒来,就为了见大叔带回来的新鲜玩意。抓回来的野味,从未见大叔吃过,不管大小多少,一律骑着那自行车往城里赶去卖掉。
有一天早上,看着大叔没有满载而归,我便闹着要大叔带我去城里逛。那一日,才知道大叔是给城里一收野味的贩子送货。送完后,大叔带着我去城里老菜市场吃那宗正的馄饨和一咬下去满口流油的包子。
那记忆里,是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现在吃过无数的馄饨和肉包子,再也找不回那儿时的味道。
到深秋没有蛙声的时候,大叔便不再晚上出去捕青蛙了。
漫长而寒冷的日子,大叔渐渐迷上了村口人多热闹的小卖部,因为在那里,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凑起一桌,搓搓麻将打打牌。
冬日里太阳暖和的时候,会拿一把十字镐,去上山抓出来晒太阳的蛇。运气好的时候,能抓回几个手指粗的蛇回来。到晚上,怕把蛇冻死,把蛇焐被窝里,敢一个人抱着一袋子蛇睡觉!
因为大叔胆子大敢捉蛇,村里人发现了蛇都赶紧叫大叔去抓。十多年在村子里都见不到蛇的影子,大家都说,蛇见到大叔,早跑的远远的。村里人晚上去给稻田里放水都不怕被蛇咬了,都夸大叔为民除了害,也不再看不起半身残疾的大叔。
到来年初夏,钱也差不多用光了,继续捕青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一年卖青蛙行情好,大叔琢磨的这样越抓越少也不是办法,便想着养殖青蛙,在小叔家后院里挖了个一两平米的池子,想围起来养,一晚上养的青蛙全跑了。到后来,那池子成为了婶婶家菜地里储水的池子,在那一年成为大家的笑柄。
12年底,爷爷因病去世,大叔便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一个人过日子,叔伯家和我家也时不时叫大叔过来吃饭。
一个人生活到底还是逍遥自在,爷爷还在的时候大叔去赌的时候还会骂他。爷爷走了后,天天沉迷于打牌和麻将,挥霍完剩余的人生。
13年底爷爷走后一年,大叔突然有一天肚子不舒服,痛的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独自一人坐车来到堂哥工作的市人民医院检查,堂哥赶紧把我叫去。
当我赶到医院,看到大叔那眼神,跟我爸和小叔一样的眼神,我顿时心里一顿心慌久久不能释怀。随后检查完带回一点止痛的和其他的药,大叔,我和堂哥一起打车送回家。
安顿好大叔休息,当天晚上堂哥叫齐大家,向大家说大叔得的是肝癌晚期,最多只有三个月时间,最好不要告诉大叔,希望大家能好好的照顾好大叔。
那年的除夕夜,大叔叫我去帮他买俩包烟,我去小卖部买回烟来到他屋里,见大叔佝偻着捂着肚子,寒冷的天气竟痛的满头大汗。
见我买回烟,点只烟那颤抖的手拿烟都拿不住。帮大叔点着看他躺着慢慢把烟抽完,我转身正要离去,大叔叫住我,说给我压岁钱,我便叫大叔自己留着,我没敢要,转身快速回到我家里,怕大叔看到我留泪。
回到我家,不一会儿老妈说大叔过来了,我还以为大叔打算今年在我家吃年夜饭,大叔把我叫去,把50块钱塞我手里说不要嫌少,我正想塞回给大叔,老妈叫我收着,怕大叔等下又下床走过来,要我领了大叔的好意。
我便强留大叔在我家吃年夜饭,大叔不肯,独自一人,消失在黑夜中,一瘸一拐的去婶婶家给堂弟堂妹送压岁钱。
春节过完回学校上课,一次打电话给老妈,问道大叔身体状况,老妈说好几次早上给大叔送饭,大叔都痛的从床上滚落地上。
14年3月初的一天,堂哥又通知我大叔来医院看病打止痛针,看着大叔瘦弱的身体,我泪流满面,堂哥本想让我一人送家,怕出什么意外,堂哥还是和我一起把大叔送回家。
想不到,那一日,竟是永别。
三日后,下午没课正在睡觉,突然接到老妈电话说大叔已经走了,正安排送去火化。我想赶回家去,老妈叫我不要回,最后还是也没能见上大叔最后一面。
挂完电话,我脑子一片空白,在床上呆呆的坐了一下午,脑子里全是大叔的留给我的记忆。
一生未婚,没有子嗣,穷困潦倒,孤苦一生。
叔伯兄弟把他安葬在后山上,没有在爷爷墓旁边,也没有在奶奶墓旁边,至死都无依无靠。
清明扫墓,就一小小的土堆,没有墓碑,都无法证明他存在过这个世界。
问老爸要了一只烟,点着放墓前,愿大叔能够继续抽着。
后来想想,大叔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要比现在活着更好,至少没有了痛苦和折磨。
愿大叔,在天堂没有痛苦!
17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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