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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满月光的老屋就要被拆掉了,我从梦中惊醒。老屋里有我的秘密,在它还没有垂垂老矣之前。
那是七间拼凑在一起的土瓦房,前五间来自过继我爸的顺幺爷爷,后两间是我父母为新组织的家做出的贡献。我对过继的含义没有一点认识,懵懵懂懂间多了一个还算和蔼的爷爷,何乐而不为?
新房落成。一间留给我住;一间原本就预留了粪坑,做了猪圈。
接出的两点屋子依然没有窗子,但是屋顶多装了好几片亮瓦,加之没有柴楼的阻隔,夜晚隐隐能望见一大片天空。躺在新做的架子床上,月光就这样溜了进来。只有这时,他才属于我一个人,属于那个好强的孩子。
借着那些月光,我看清了,它像一层白纱,轻柔地包裹周围一切:
月光洒在父亲给我准备的书桌上,旁边是拉线的电灯开关——在我听到响动能第一时间打开。
月光洒在爷爷刚逮回的小猪崽身上,猪圈旁是新砌的蹲位——上厕所再也不怕失足。
月光洒在沉默的水缸上,夜里渴了我会像老鼠一样去偷凉水喝——开水太烫。
月光洒在鸡圈里,它们一定和我做着同样的梦。
月光洒在父母的呓语里,我想篱笆墙的影子正爬在他们心上……
可它照不见我的秘密!
-2-
我家的月光装得比神坑侄儿家多,这是我唯一比过他的事。这也是我经常上隔壁侦察,珍藏多年的秘密。
他比我大两岁。
他吃饭比我快。
他懂得比我多。
他长得比我壮。
他家院子比我敞亮,地面比我家平整。
他家的土墙,地面以上半米全用石头垒成,匠人用细细地修过凿子印。
连他的影子,都比我长!
于是一切堆积成委屈,如后院疯长的棘笆扎人。我们在磨盘石边吵了起来,我想我输定了,我看见神坑侄儿神气地乱舞。
我扭头就走。回到埋藏了我心事的书桌,月光又悄悄溜了过来。
我抚摸。来,我们做朋友!
如果早知道有辈份这个东西,我想我早赢了。
-3-
但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夜里大人都睡下了,我会偷偷溜出院子,跑到他家去看电视。可夜深的时候,电视台都会停台,然后就只剩下麻子点点。就这样,我们也能望着电视机,看上好一阵子。
他也会带上白天省下的酸梅粉,溜到我家来看小人书。没办法,书这种东西,印象中好像只有我舅舅家有,他总是撺掇我放学去偷。神坑侄儿也喜欢我的小屋,灯泡是60瓦的,看书不费眼睛。关键是上厕所蹲坑,不用黑灯瞎火,即便迷迷糊糊也不会走错地方。
最开始,我们要坐在床边看,结果只能与书桌平齐。
再后来,我们要站地上,比桌子高一点。
到最后,我们坐在凳子上能正常看书了,他已经上初中去了。
当我拿着那本《多情剑客无情剑》去给他看的时候,他已经把英语老师打了,并在期中的时候辍了学。
没有机会,回至那些碎花似的月光中了,我确定!
图片来自网络-4-
两间小屋。我八岁那年,母亲背着我妹妹,咬牙参与到挑土队伍,从房子的一头续接出来的。
剩下的五间,爷爷时不时找人翻修,一直收拾得很整齐。
可是现在,拆迁队最终来了。来得比岁月晚,爷爷走了快二十年了。
十来年不曾踏进去,我想它更应该像迟暮的老人了吧?
我不敢去看望了,我想它这次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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