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烟雾缭绕,这次来的是挖机。
大臂抬在半空中,拍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老屋顶上。老屋仿佛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不甘中咽气倒地。掩在土坯下的门板和来不及拾掇的家什,如残破的内脏流了一地。
房盖子揭掉了,土墙也推得东倒西歪了。村长满脸激动,分管拆迁的副镇长大笑出声。在他们眼里,那老屋就是可恶的怪兽,能一下子拍扁最好。
父亲仿佛为了留住什么记忆,迈着原本就不利索的腿,不时从一群拆迁队员身后探出头去。可前面是堵人墙,我想他记住的只有最后那风雨飘摇的轮廓吧?
噼哩啪啦的响声中,父亲搓着手,不停地央着拆迁师傅把那些破木板勾在一起。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仿佛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唉,来不及搬出来,埋掉也怪可惜,师傅你就帮下忙哦!”
“通老倌,你不要命啦。你家这本就是危房,现在帮你拆掉,你莫要添乱了哈!”书记员夹着黑皮包大吼,“赶你走呢你又不听……”
父亲仿佛没有听见,下定决心往哗啦啦掉瓦片的檐下冲去。
“要坏事!”村长一直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就怕这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岔子。可着急间只挨了下父亲衣服,一把扯了个空。拆迁队几人对了一下眼神,都知道在担心什么。
“这个!”父亲又折了回来,扬了扬手里巴掌大一块铁皮,上面赫然印着“五好家庭文明户”几个字。那牌子挂在堂屋门上方多年了,据说当初挂的时候还有一朵大红绸。
“不前天村里刚开大会还表扬你了嘛!你这!”书记员跺着脚,满脸怒气。
“我就想着村里发的这荣誉牌子……”父亲涨得满脸通红。村长横了他一眼也没吭气。
父亲就那样拿着牌子,默默地退了一侧。半个小时不到,他大半生的积蓄和记忆,在这里支离破碎。挖机师傅没有半分停留,倒车往旁边大路上开。
“村长,你看我一个老头子,这些大石头我一个人也折腾不动。能不能把那些挡住路的石头,请师傅顺一顺?”
父亲的小算盘让村长看了个通透。他招了招手,挖机师傅又胡乱捣弄了几下扬长而去。
拆迁队心头落地皆大欢喜,心满意足地也往大路上走。
“去你X的拆迁,就因为老子建了小二层,补贴没有了还成了违建……”父亲站在那堆破砖残瓦里良久,手中荣誉牌子打着旋儿飞了出去。瓦片里叮当响了两声。
瞎乱扑腾的灰尘,还没有沉寂下去。
-2-
几百米外就是父母新建的小二层。从老屋搬到小二层,母亲仿佛经历了一次扎根之后的迁移。这么多年,还不能重新焕发生机。
拆迁通知下了一个月了,广播里天天画着“改善农村居住环境”的蓝图。对旧物那种特别的感情,让母亲在这样的日子里唉声叹气。
“顺幺爸留下的那点东西,到最后就要没了……”
“那年大着肚子翻墙垛盖出来的,怎么说拆就拆了?”
“大冬天的,背着娃娃挑土垒起来的,怎么就要拆了?”
到母亲吃化疗药的时候了,父亲端过水杯安慰:“不还有这小二层嘛,比几十年前好太多了。现在啊,就不要想太多了,太累!”
父亲跟在拆迁队后面在“战场”里穿梭的时候,母亲躲在小二层里一声不吭。屋外呼喝声倾倒声乱成一片,母亲捧着杯子呆呆出神。屋外噼哩吧啦的声音,响在她心底搅得心神不宁。她随手关了电视,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屏幕反着光,母亲望着影子,哑然失笑。家里土狗受到惊吓,这时候钻进屋里躺在椅子旁边。母亲笑笑:“人模狗样的东西,还知道看电视呢?电视关了,你当镜子照吧!”
她心里的回忆和念想也訇然倒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