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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清嗓子拽文的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神坑侄儿他爷爷，我平时喊他“柴大爸”。混合着烟味的院子，说得比唱得好听。那是我关于文字启蒙的最初记忆。
如果能能追溯时间，我想大概五六岁的年纪吧？和神坑小侄儿疯完野完，他拖着我去家里找吃的东西。
老旧的磨盘石旁边，我们的斗嘴声被抑扬顿挫的声音打断。苍天作证，虽然一开始只注意到他一摇一摇的胡子，最终还是被他脸上陶醉的表情惊呆了。我们跑过去蹭上条凳，陪老头子坐了下来。观察良久，本想从他厚厚的脸褶子里找出点我们能明白的东西，结果大失所望。
“柴大爸你唱的啥子哦？怎么把自己唱飘起来了！”
老太爷咂咂嘴，睁开眼睛：“你们啊，以后会明白的。”
打开了好奇之门，我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一定是件很伟大的事。缠缠磨磨，老人终于张口继续念了起来，说这是以前的先生必须要会的。反正讲了一堆我们也不懂。在老太爷“咿咿哦哦”的声音中，突然间觉得这个“先生”，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正想问老太爷，他算不算是先生的时候，一根棍子扫了过来。
“扫盲班出来的酸丁，还不如去找你二叔去！”父亲红着眼把我拎回屋子，却并没有再打我。
据母亲说，那天父亲一个人闷在屋里，和我大眼瞪小眼，不停地叹气。父亲一年级还没念完，就辍学回家务农了 。爷爷奶奶走得早，辛苦创造条件让二叔三叔读完了初中，却都不争气。二叔在生产队当了一年大队会计，丢下一堆烂账成天不着家。三叔呢，上完学就出去闯荡整年没有消息。知识无用论，知识能把人带偏带离他身边，这让父亲有了杯弓蛇影的感觉。
我最终没有去找我二叔，只是偷着去隔壁找柴大爸讲“先生教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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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时候，我还是被送到学校直接上了一年级。19.9的学杂费，学期末才算凑齐。
事情起因于三叔在黑龙江闯了祸。学习开阔了三叔的视野，也让他在初中毕业就开始闯荡世界。内蒙古、黑龙江，三叔跟一个叫肖景河的外乡人随运粮火车押送黄豆。豆子半路被劫，阻止的时候差点出了人命。至于过程有惊险先不说了，养伤期间终于想起写信回家里。望眼欲穿的父亲接到三叔来信，满脸激动。拆开信件本想亲眼看看，才发现“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扭扭捏捏拿给我母亲念，大男子主义的父亲，突然间发现了识字的重要性。
父亲开始反思：本来有轻松活儿可以干，可他那斗字不识几个的水平，完全没办法胜任。出远门赶车，连车上的线路牌都不认识，完全靠猜靠问。上街买东西，完全是凭经验。猪饲料、鸡饲料、化肥用法那都得售货员跟他交代清楚。因此父亲是最害怕逛街的，文字越丰富的世界对他来说越陌生。
父亲又一次拿错农药把麦苗全部杀死了之后。他第一次郑重地跟我说：“去给老子好好读书，莫跟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走出去跟个废人一样！只会卖力气，老是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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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开始也逃学，可我还是发现了认字的乐趣。
很小的时候吧，二叔和三叔都离开了分给他们的老屋，各自去远方谋生。老屋突然间就荒废了，三两年没人照看，墙颓了瓦漏了摇摇欲坠。我和神坑侄儿经常组队去探险，也翻出很多与文字有关的东西。
在三叔的烂书包里，一本用圆珠笔抄写的歌词本很有意思，至今还能记得里面的几首歌。《四季歌》、《昨夜星辰》、《南尼湾》，认不全的字里，却对歌产生了好奇。没办法，我的小学老师三四年只教过我们《学习雷锋好榜样》，其余的歌还是后来上了幼儿园的妹妹教的。
《四季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
大姑娘夜夜梦家乡
醒来不见爹娘面
只见窗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
寒衣做好送情郎
血肉筑出长城长
侬愿做当年小孟姜
翻出了二叔当年做会计时留下的账本。红红绿绿的堆在奶奶传下来的大木箱里。账页的纸张比我们的作业本好很多，于是全部折了纸飞机。顺带翻出了我爷爷当年卖打药的医书，爷爷不太识字，刚上几年学的我也不太识字。扫盲班没毕业的爷爷，居然就凭着书上的图案，去后山上采草药维持全家生计。难为那些胆大的病人敢相信他老人家！
现在回想起来，我是错过了很多好东西的。从箱子里还翻出过两块袁大头，不知道被村里哪个大人骗去了。还有箱子盖上贴着的解放前夕印发的纸钞，已经潮湿泡烂了。后来听走村窜坊收古董的贩子说起挺值钱，遗憾。
好歹要上学识字，我学习的兴趣应该是从那时积累起来的吧，我想。
邻家小仙女
附记：
1、《百家姓》与《三字经》、《千字文》合称“三百千”，是中国古代幼儿的启蒙读物。小饱上学之前，偶尔会上隔壁，我们喊“柴大爸”的老头子家听天书。那简直说得比，戏台上还好听——虽然听不懂。现在想来，断断续续的文字大概出自以上经典。
好奇之下搜了下本站的一些蒙学读物，相关文章还真不少，这里引用一下：
2、黑龙江克山农场，一个肖景河的旧人，应该五十多岁了吧？据我三叔说，肖叔叔当年押镖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经常受伤，最开始还能信件联系，2000年之后已经联系不上了。问更多，三叔已经不告诉我了。三叔说，当然是过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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