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思的“中庸”观
子思的《中庸》如参加高考,肯定不及格。因为开篇所讲不是“中庸”,而是“中和”,典型的文不对题,且论述不充分,严重跑题。
他没有解释“庸”和“中庸”,原因可能是也困于无法把含义普通、低档的“庸”解释得高大上,干脆撇开,只解释“中”,且配上了“和”。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喜怒哀乐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叫做“中”;表现出来以后符合节度,叫做“和”。“中”,是人人都有的本性;“和”,是大家遵循的原则。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达到“中和”的境界,天地便各在其位了,万物便生长繁育了。
通读《中庸》,让人觉得如果把“中庸”改为“中和”,子思的文章才能勉强及格。子思为什么非要用“中庸”呢?
可能是选择一个爷爷提出却未加解释的词语,即能借助爷爷的名气,又便于展开自己的思想,揉进自己的观点。“中庸”就这么成为了儒家的最高境界,从此和孔子视为小民行为方式的“中庸”观完全不搭界。
姑且把“中庸”当“中和”,除前述“中庸”五种表现形式所代表的方法论和世界观以外,《中庸》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其埋下了儒家性善论和带有神秘主义“天人感应”的种子,竖起了封闭国人思想的大牢。
1. 性善论的种子。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1)——“人的自然禀赋叫做性,顺着本性行事叫做道”。
天命,就是天的命令,人的性是天即自然赋予的。具备了性后还没有表现出来叫做“中”,顺着本性即“道”做事,所达到的适中的理性状态就是“和”。这样的“本性”就不会含有坏的东西,否则,“道”就成了恶道,“和”就无法实现。《中庸》开篇就打下了“性善论”的基础。
人如能坚持顺着善良的“本性”做事就成为配天地、育万物的圣人,孔子就是榜样——“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2)
“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3)——“道并不排斥众人。如果有人实行道却排斥他人,那就不可以实行道了。”子思认为我们每个人能得道,都具备当“圣人”的潜能,这就是王阳明“格出”的“满街人是圣人”思想的源头。
“自诚明,谓之性”(4)——“由真诚而自然明白道理,这叫做天性”。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5)——“只有天下最真诚的人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天性”。
后来,“尽其性”被孟子改造成“尽心知性”,成为其性善论的思想基础:1.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6);2.“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7)3.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8)。
孟子可是个小心眼的人,面对想替齐王挽留他的人,他“隐几而卧”(9),傲慢地不予理睬。这种性格小时候在家肯定抢饭吃,他否定人性中的“恶”必是另有所图,此不多叙。
其实,人和动物“恶”的强取豪夺是自然状态下生存本能,它们“善”的舔犊之情则是自然状态下发展的本能,这种“恶”和“善”实现的程度决定了人和动物的存活几率。所以“善”和“恶”是人类的天性,猫狗般可爱的动物或凶恶豺狼对子女的温情呵护是自然界淘汰选择的结果,但人能够区别于其他动物,调整自己本能的善和恶,培养有理性的利己→利亲→利他的情感,实现更好的生存和发展。
否认人恶的本性,性善论就使人觉得自己天生善良、优秀。统治者可据此树立自身英明形象,认为自己本无缺点可改,不需要法律的约束,而被统治者则可把它当作“心灵的鸡汤”,滋生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所以性善论深受古今中外独裁者的追捧,“尊孟贬荀”成为封建中国的正统思想。
否认人恶的本性,是人最大的不诚实和虚伪。孟子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伪君子,性善论贻害中国两千多年。
2. “天人感应”的种子
孔子在《论语》里以信代诚,而《中庸》用八章篇幅讲诚,虽严重跑题,但把诚视为“天人感应”的纽带,乃子思的原创。
“明则诚矣”(10)——“明白道理后也就会做到真诚”。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则可以与天地参矣”(11)——“只有天下极端真诚的人能充分发挥他的本性……就可以与天地并列为三了”。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故至诚如神”(12)——“极端真诚可以预知未来的事……所以,至诚的人犹如神一般”。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13)——“真诚是事物的发端和归宿,没有真诚就没有了事物”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14)——“天地的法则,可以用一个“诚”字来囊括:诚本身专一不二,所以生育万物多得不可估量。”
“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15)——“如果没有极高的德行,就不能成就极高的道。”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16)——“只有对天下至诚的圣人,才能成为治理天下的崇高典范,才能树立天下的根本法则,掌握天地的生长变化规律。”
可见,子思认为诚是天地的法则,人如有极高的德行,做到至诚,就可与天地并列、预知未来、育化万物,从而知天地、治天地。"诚"与天、神是相知相通的,即是"天人感应",儒家“天人感应”思想的大门就这样开启了。
子思将人与“天地并列”,较之春秋时期天在上、人在下的“天人相分”思想,是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再提高,子思对“诚”的理解如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是万物最初的原因与内在的本质,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绝对精神的外在表现。
子思和黑格尔都具有强烈的主观唯心主义思想,但黑格尔的理论是建立在近代发达的自然科学知识基础之上的,他利用绝对精神倡导人的独立精神和人的力量,实现反上帝、反国王专制的目的。
子思虽然赞美人的精神力量,希望实现人与天地的平等地位,但他早于黑格尔2200年,不可能认识到人认识能力的无限性,人有能力依赖自己的力量实现自己的愿望,如果要给人设定个发展目标,只有考虑把“至诚”的人转化为神。子思这样做如同给举重运动员定了个姚明的目标,必使他失去自我。
至此,由周公和孔子发展出的人本主义思想没有能够继续开拓人的自觉自省,二位圣贤刚把人从对天的依附中拉出来,就被子思强加上“完美的天性”送入了“神”的怀抱。在这个“至诚的神”引导下,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进而把人作为了天的副本,即“人副天数”,抹灭了刚萌发的“以人为目的”的价值观,此后,中国人被深深锁紧了所谓“天人感应”或“天人合一”的笼子,彻底失去了发展自由和独立思想的机会。
注1:《中庸•第一章》。
注2:《中庸•第三十章》。
注3:《中庸•第十三章》。
注4:《中庸•第二十一章》。
注5:《中庸•第十四章》。
注6:《孟子·尽心上》。
注7:《孟子·告子上》。
注8:《孟子·滕文公上》。
注9:《孟子·公孙丑下》。
注10:《中庸•第二十一章》。
注11:《中庸•第二十二章》。
注12:《中庸•第二十四章》。
注13:《中庸•第二十五》。
注14:《中庸•第二十六》。
注15:《中庸•第二十七》。
注16:《中庸•第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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