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树上的妈妈

    那时候老师们的宿舍就是办公室，但都是本地的老师，所以基本上没有住校的老师。有一次我值日，扫完学校后面操场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那时是冬天，我通红着鼻子，拿着毛发稀疏的扫帚走在回班级的路上，远远看见一个人，背着手站在上课铃那儿。寒风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教学楼的侧门。学校的地势并不是平坦，前面有个微微的斜坡，侧面距离地面就足有5米，从侧面上来有一段近乎垂直的石梯，我常常趁侧门没开，在石梯上坐着。也很喜欢推开侧门往下往远处看，有一种：看，这就是朕的江山啊！这样豪迈的气质。
    要走向他必须经过一段长长的甬道，足有200米。学生们都放学了，甬道空空荡荡，穿堂风没有阻碍地想我涌来；吹得水泥地板冷得渗出水来。我的鞋子本来就单薄，越走越冷。可是古怪，我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一种被黑暗包围的安全感。我慢慢地走向他，好像是被他专注的后背吸引了过去。他专注得出了神，我顺着他的眼光，那方向黑乎乎一片，只剩下安静。我歪着头仔细端详了他一眼，眼生得很。我挪过去碰了碰他：该回家了。他并没有惊异地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在看那片林子吗？那么远的那片？
      对。
      那片是惠女林，往外是沙滩，我常常去那儿玩儿。
      你喜欢吗？
      喜欢呀！海风吹进惠女林的沙子好像特意挑选过，细细的，软软的，特别的干净，我喜欢躺那儿。
      我也喜欢，我妈妈说她坐在那棵树上，喏！
      他指着一棵树。我眯上眼睛奋力看，没有呀！
      你看，她穿着那件小红石榴的新衣服，带着刚刷漆的新斗笠。一直坐着。
      此时我知道了，他魔怔了。我用力拍了拍他，他终于回过神，这个十五六岁，比我高出几个头的少年突然颓然坐下，嚎啕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回荡，听着清晰又模糊。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抱着扫帚蜷缩在门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门外墨色一样的夜。仔细搜寻，前前后后的黑色重重叠叠。
      这儿附近这里最高了，我到这里来找妈妈，她说的，昨天我梦见她了。
      嗯，你看，她叫你回去了吗？
      他还是眺望的姿势：有，她挥手了呀！我要去很远很远我的外婆家，这里没人了。
      爸爸呢？
      爸爸也走了，到海里去了。
      不回来了吗？
      跟着大船走的，不知道几个月几年。
      我又沉默了，我常常也是一个人。有时候天黑了，只有昏暗的煤油灯。我自己呆在房子里，就觉得房子的石头四面八方向我挤过来。
      走啦！沿着有灯的地方走，可以走出去，回家的。
      我关上侧门，跳下台阶，学校大门就在前面，我闻得见铁锈被寒风刮过那种湿湿的味道。
      听见我关大门的声音，他也跳下来，出了大门，他大步流星地往另外一头走了，就这样消失在暗黑里。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教会了我什么呢？他好像一直在那儿，是孤单的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