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葛亮的《朱雀》以后，我对他的这本《北鸢》是有期待的，这本小说也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阅读一本好书如同品尝一道美食，那种满足真是感令人愉悦。
《北鸢》以民国商贾世家子弟卢文笙的成长经历为线索，以其身后两个家族的沉浮命运为背景，以政客、军阀、寓公、文人、商人、伶人等各色人物为素材，编织了一张恢宏曲折的故事网络，映射出波诡云谲的民国动荡史。全书叙事宏大，笔触隽永。葛亮首次追溯祖辈身世，将家族故事置于乱世流离、风云际会的大时代中。（此段文字来源于百度）
曾有编辑找到葛亮，希望他能从家人的角度写写他的祖父。葛亮踌躇之后，终于决定写这样
一部以家族史为基础的长篇小说，小说里有以家族前辈为原型的人物，更有很多虚拟角色和情节。我觉得，与其说这是一本家族史小说，这更像一本家国史小说，在民国的背景下，家族的兴衰与时代的风云迭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北鸢》的主人公卢文笙的原型是葛亮的外公，书中毛克俞的形象则源自其祖父。葛亮对祖父更多的是敬畏，对外公则亲近得多，他欣赏性格“出世”的外公，能在“入世”的漩涡中与人生和解，用与生俱来的柔韧洞穿时世的外壳。这位老人宽厚淡薄，虽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被葛亮看作是那个时代最好的代言者。
《北鸢》中的许多人物，都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虽然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卑微的小人物，可能并不知道理想主义是什么，却在自觉不自觉中坚守着中国传统的诚信、礼义。
葛亮的《朱雀》、《北鸢》，这两本讲述一南一北的小说里，都有一个出身卑微的女性，她们生活中温和柔韧，却能在特殊情况下刚烈决然地赴死。《朱雀》里的程云和，《北鸢》里的言秋凰，都让我动容。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总是能感受到葛亮深厚的文化底蕴，这底蕴，是几代世家的家族才能滋养出来的。小说中的人物对话，涉及文史典籍、诗词歌赋，书法绘画，乃至戏曲唱段，美食品茗，葛亮写起来都是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可以想象，在葛亮家中，这些都是家人长辈日常的谈资，他从小耳濡目染，在写作中，就被他一一放在了角色身上。这些细节的描写，为故事营造了一种切身的历史感知，让情节和角色的塑造更加有真实感。
举几个例子：
仁钰自小练书法，先练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化度寺塔铭》，再练《虞恭公碑》，欧体本非女子所擅，但仁钰却写得风姿虬然，几可乱真。没想到仁钰十五岁又改弦易辙练起了赵孟頫，说赵的字姿媚婀娜为其表，用笔之刚劲，在乎其中。
……
昭如一家逃难路上偶入一乡绅家，看到中堂高挂一副对联，细端详后脱口而出“倪鸿宝”，因为“刺菱翻筋斗”的落款是仿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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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笙与毛克俞品茶，毛说，洞庭碧螺春人称“佛动心”，好在醇厚艳美，但回甘的果香气甜腻。前几日读《浮生六记》，看到芸娘制“莲花茶”，就学着一试。其实这茶的制法，是倪元林开了先河，顾元庆在《茶谱》中也记过，只是手段都太过繁复，还是陈芸的法子日常亲切许多。不过陆羽的《茶经》里极鄙夷加香的法子，茶有真香，熏茶毕竟不是出于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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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笙上中学时是日占时期，学校有日本督导，要求老师的教学内容必须宣扬日本文化。美术老师就选了一个日本版画家蕗谷虹儿，学生们都不理解，因为这个画家的画净是伤春悲秋的年轻女郎。在课堂结束的时候，老师终于说出他为什么选这些不合时宜的画，他说，这画家是鲁迅爱过的，那时我不爱他，如今却爱，就爱他的不应景。这场战争打起来，日本人嫌他颓废萎靡，中国人也不爱他，因为他是个日本人。谁都认为他多余和碍眼，他便索性放下画笔，归隐乡下，抗起锄头。
还有一些葛亮小时候见过的事物，也被他写进了小说里，这些小细节，是未曾经历过的人凭想象想不出来的。
比如：葛亮小时候在外公家见过一张面目陈旧的纸币，是沙俄在中国东北发行的卢布，叫做“羌帖”。这个“羌帖”就被葛亮写在小说里：文笙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家里常来一个下野的俄国公使，带着9岁的儿子，这个小男孩带着文笙一起玩拍角子，这些角子就是用面值100的“羌帖”叠成的。
又比如：文笙陪母亲避难住院的圣保罗医院，壁炉上用石膏条镶了圣经的图案，是“施洗约翰”的故事，然而在图案中间，却也镌着中国的“福”、“禄”、“寿”三个字。
最后说说鸢，风筝。书名为《北鸢》，出自曹雪芹《废艺斋集稿》中《南鹞北鸢考工志》一册。风筝不仅贯穿整本书，也贯穿了主人公卢文笙的一生。
关于风筝的意向，书中很多地方提到过。比如：在日占时期，课堂上老师毛克俞让大家画一幅画，并以此画写一句成语，文笙画的是一只风筝，他写的成语是“命悬一线”，毛克俞给他改了一个词“一线生机”。这其实是对当时局势的一种隐喻。
又比如：文笙少年时曾和雅各在山顶放风筝，文笙告诉雅各放风筝要“顺势而为”。十多年后二人再相逢，雅各已经成为一名眼里只有钱的精明的商人，文笙问他是如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雅各说“是因为你，你告诉我，放风筝的要诀，是顺势而为。”文笙却说“顺势的势也有自己的一份，风筝也有主心骨。”
还比如：青年时的仁桢看文笙放风筝，仁桢道“人也如这风筝，飞得起来，便可望得远些，看得也多些”，文笙则言“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终是有条线牵着”，想了想又说“人，总要有些牵挂的”。
这一篇读后感，我对于葛亮在小说中的细节描写说得多了些，也是因为我觉得葛亮的细节描写用得特别好，他用大量的细节自然地勾勒出人物形象，串起情节，并堆砌出全书的历史感。
《北鸢》是葛亮的中国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第一部是《朱雀》，第三部《燕食记》已经出版，是以食文化作铺叙，以岭南饮食文化史写中国近百年的社会变迁、世态人情。
我很期待《燕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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