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南昌郊外有个南矶山风景不错,朋友向我力荐,说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看看。我点点头,却未置可否。朋友见我一脸狐疑,又说,要不明天我们就去哪儿看看吧,我也好久没去那儿了。我想了想,反正在南昌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去就去吧。
风和日丽的湖畔,已将湖岸线推沿到遥远的湖中央,芳草萋萋,绿茵如长,红色的“坦克”行驶在湖畔中的公路上,早已是尘土飞扬,车来人往。只要你愿意,不用挪开眼睛,展现在你眼前的景色除了绿还是绿,简直是一片绿野,蔚为壮观。这是今年以来,百年少遇的干旱天气下让偌大的一个鄱阳湖几乎全裸露在蔚蓝的天空下。湖潭一个接着一个的褪露出来,很多没有来得及退却的鱼儿虾儿,在泥泞不堪的浅水中挣扎,等待同类的救援,这种等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却给湖边的垂钓者巡逡者及好事者以极好的机会,这些人以一种少有的兴奋与冲动,朝湖中扎去,浅水中的大鱼小虾以最后的挣扎作短暂抵抗,然后就是束手就擒,满身泥浆的潮人们早已分不出彼此的模样与性别,有的双手抱鱼与鱼齐观,有的携篮带桶在水中蜗行,飞在不远处的白鹤大雁们时起时落,不时拍打着翅膀,摇曳着身子,这场景,我只在小时候遇见过。
那是村里的池塘干涸前的一幕,村人集体围困着将涸未涸的池塘,一边的抽水机隆隆作响,村里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围绕在池塘四周,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待有人带头,第一个冲下,其他的人便会蜂拥而下,只是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静看着大人们将池中的大鱼一条条逮起,这个过程既揪心又过瘾,既迅快又慢长,眼看池水快要干尽,池中的大鱼悉数收起,个别的小鱼虾还有些露泡,便引来众人的争喧与抢夺,一场急战就这样开始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热烈,今年又在更大的鄱阳湖汊中上演,这种热烈与喜悦却是百年难遇,一些超大的大鱼怀着满腹的鱼籽被人们逮着,抱着一起拍照,照片传到网上,迅速扩散,引来更多的人流,抓鱼的,贩鱼的,看热闹的,数不胜数,当地政府也许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治安问题是个大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偌大的鄱阳湖来年将无鱼可觅,十年难得恢复。于是组织公安与乡镇治安大队日夜守护,严禁捕鱼抓鱼,尤其对一些有害渔具渔网进行收缴打击,不听劝阻者将依法严惩。一时又风平浪静,但看热闹的不止,观赏鄱阳湖水岸风光的不止。我们带着午餐,带上帐篷,沿路一直狂奔。
疫情防控中的人们,一旦有放松一下的机会,便忘乎所以,放浪形骸了。越过蒋巷李巷,穿过长桥短桥,眼前的风景豁然开朗。也许是千百年的湖底泥肥土沃,也许是百年难遇的全面裸底而等来的一次机会,也不知道是谁衔来的草籽草苗,一眼望去,竟是一片沃野千重的大草原,在秋后的阳光照耀下,青葱碧绿,金风送爽,长长的草叶随风飘荡,一浪叠赶一浪,刹是好看。古人创造的“绿浪”此时呈现,果然是传神入化,妙不可言。
我们先是登上了水泥架构的观景台,有四五层楼的高度,上上下下的观景人络绎不绝,我则挤在人群中逐层登览,一层有一层的视野,一层有一层的风景,只有登上了最高层,向北遥望,才可以看到渺渺一线的白浪远远嵌在天际,也许那就是我的故乡。我用手机上的放大功能尽情望去,白鹤大雁、鹳雀天鹅,珍禽异鸟都在不远处相亲相近,时起时落。故乡不可见兮予怀渺渺,起落无定的飞鸟兮醉眼迷离。
展在观望台栏杆上的彩绘展板展示着湖中各式候鸟与草类品种,一一望去,如幻灯电影,文字与图片一并简洁且全面,让每一个阅读的旅人有了补课的机会。我们嫌熙来攘往的人太挤,还是寻一处僻地,静待一叶的花开。
当“坦克”在绿丛中奔驰,我能想象到的就是穿越。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在此刻显然都是多余,穿行在绿色的莽原之上,很难分得清风景的异同,只能寻找干净且幽僻的去处。终于有一处绿洲让我们惊奇,绿洲上芳草齐腰,青葱一碧,越过水沟与田畦,大片的草有了倾覆的迹象,可能是前面有人在这里野营过,留下一片片空地与草甸,但依然绿得生机,绿得发亮。我想起刘亮程面对一片生机勃勃的草丛时所说的话:“枯萎多年的荒草终于等来一次生机。那种绿,是积攒了多少年的,一如我目光中的饥渴。我虽不能像一头牛一样扑过去,猛吃一顿,但我可以在绿草中睡一觉。和我喜爱的东西一起睡,做一个梦,也是满足。”
我们不约而同,相视一笑,算是对此地一致性的认可。于是,搬行李,架帐篷,整饬房前屋后的环境,当一切准备就绪,太阳光已垂垂的透过帐篷的缝隙向我们窥视,水果,卤菜,饮料,还有久饮不厌的庐山云雾茶早已摆上桌面,精致的旅行茶杯你一杯我一杯,静静地享受着绿茵为我们带来的全新节奏。如此慢不经心,看日影微曜,优游卒岁,可得永年?
终于还是有人来了,见我们的帐篷,早已搭好,过来与我们交流几句,觉得不便打扰,便选在远处,支起了他们的帐篷,既可遥望,又互不干涉,相比而邻,甚为愜意。
阳光直直的照在人的脸上有些发烫,也有些刺眼,不等收拾桌面上未完的午餐就急急的钻进了帐篷,拉上帘子上的拉链,嗞,阳光挡在外面,轻软的垫子上我枕着旅行背包,久久不能入眠。关挡在外面的还有和熙的风与绿野莽原,无论喧嚣与嘈杂,尘土与大小不同的脚步声。我有一种陶然如醉的愉悦。
说到愉悦,我想到了另一种情境下的感觉,——醉眠芳草。一千年前的某个夜晚,趁着一弯新月,苏轼骑着他的玉骢,过酒家时又饮了几杯,有了几分醉意,过一溪桥时,解鞍曲肱,不觉枕着他的鞍座,沉沉的睡了过去,此时月色如水,溪流淙淙,乱山横翠,芳草萋萋,不知不觉,杜宇一声啼唱,醒来已是春晓。此情此境,后来被苏轼的一首词记下: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以前读此词时没有什么感觉,有很多次想去亲身体验一下这种醉眠芳草的感觉,始终寻而不得,今天,躺卧在帐篷里似乎有了些朦胧的意识,或者是苏子当年醉眠芳草的感觉,所不同的是,一个在月夜,一个在午日,一个解鞍卧桥,眠在万山丛中,听杜宇啼唱,一个纵然躺在大湖芳草之上,却支个帐篷,将自己与大千世界隔成一道人为的屏障,也许这就是现代人与古人的相距,不仅是时间上的遥隔,更多的是心态与诗境的阻隔,细较起来,相差十万八千里路遥。
202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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