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桂

作者: 月上三柑 | 来源:发表于2018-10-05 18:02 被阅读0次

六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一间老屋子的门前,悄悄地把头往里探,眼珠左转右转,没人!于是,我轻轻推开木门,谁知吱-呀-一声刚落,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

“哎哟哟,又跑去刘老太的田里闹腾被抓了吧!你看看你,一身泥像不像样!都跟你说别跟那些小孩混一块儿了......”她矮小的身子蹲下来,嘴上说着责备我的话装着生气,手却把我身上的泥土拍开。她唠叨完站起身,随意地将粘在她手上的小些泥土蹭在裤子上,又仔细地拍了拍手,从装着两块桂花糕的盘子里捻了一块塞我嘴里。顿时,桂香在口中融化开来,味道甜而不腻,凉舌软糯的口感也是让人欲罢不能,停不下咀嚼的动作。

“唔.....嚎翅!(好吃!)”

她是我的奶奶,别的不提,她做的桂花糕可是极好吃了,全村人都知道她的手艺。但是,比较疑惑的是,她就是不好好将这点利用起来。就像别人总跟她说:“你怎么不去镇上开个小店啥的,一定能赚一大笔钱嘞,还能顺便去镇上买个房子,多好啊!”她却总摇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看着门前那棵大桂花树,似是回答道:“罢啦。”

夏末的夜晚,蟋蟀的叫声扰得我无心把书看下去。年纪尚小的我按捺不住躁动的心,便推开门,想去溜达。

小乡镇静悄悄的,风带着些许凉意,路旁的芦苇频频垂头,鼻间满是新鲜的空气。奶奶坐在桂花树下,靠着桂花树的树干,眯着眼。我小跑过去,坐在她身旁。月光映照着满树桂花,又温柔地怀抱着散落的满地花瓣,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这么朦胧,却又近在咫尺。或许是因为奶奶坐得久了,她的身上竟也有了一点桂花香。

“奶奶,我突然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我把玩着手中的花瓣,隔着空气闻着它残余的香气,馋馋地说着。她摸摸我的头,拾起一片花瓣,似是在自言自语:“老头子呀,以前说他最喜欢吃桂花糕了。”她痴痴地笑着,脸颊染上两团不显眼的红晕。她抬起头,抚上桂花树粗糙的树皮:“老头子,你说是不是呀。”

我突然想起在爷爷的葬礼上,奶奶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哭得喉口发颤,两眼通红,显一副痛心模样。反之,她全程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抿着唇。有人去安慰她,她也只是稍微点点头示意。只是在人走光了之后,她往爷爷的墓前放了一朵桂花,上面好似还余留几滴露水。沉默后,她悄悄地抹了抹眼睛,牵起我的手慢慢走了。

好像也是在那不久之后,奶奶就一直在鼓捣着上什么,一会扛一袋面粉回来,一会又一整天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有时从门缝流出来的阵阵清香,实在是让我无比好奇,“她到底在干嘛呢!”,而最后我还是不懂她这么做的目的。

曾经在快离开她的小屋子,回去市区住之前,抚摸她干燥的白发问她:“奶奶,你觉得人的一生中,什么是最珍贵的?”

奶奶起身,推开木门。夜里,月正圆,秋风摇下满树繁花 ,桂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最珍贵之物,即为相遇。也许有人仅因一场相遇,便被乱了思绪,扰了心境。”她的眼眸似乎闪了闪,但很快的又恢复过来,“其实呀,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它都会成为心中最独特的一份回忆。就像桂花糕,它就算是模样再不好看,也是甜的。”她握紧我的手,闭上眼睛。

……

这几天,我趁着空余时间回了一趟小村去看她,顺路走到了葬着爷爷的那块地方,我走到他的墓前,那里放着一块晶莹的桂花糕,用罩子罩着,色泽透亮,看得出十分的新鲜。我忽地想到了那朵带着露水的花,会心一笑。

不知不觉间,我已走到那棵熟悉的桂花树前。春风徐徐,桂叶沙沙地响着,蹭着几朵早开的桂花。散落一地的是未经清扫的花瓣,我蹲下身,拾起一片,放在手心轻轻揉捻,暗香萦绕在指尖。恍惚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伴随着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抬头,入眼的是那沧桑的身影。

视线对上了我手心的花瓣儿,她笑着,眸里洒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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