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人从机场回到家，已近黄昏。连续工作两周以来，他第一次回家。
男人进门，放下行李箱，伸手开灯，朝着卧室喊道：“淑君？……”
灯未亮，卧室里也无人应。他自己打开鞋柜取了拖鞋。
妻子也许又回了娘家，她不喜欢独自在家。
男人打开电表箱，电子屏显示余额为0。房间里的光亮正一步一步出走，昏暗也随之一层一层叠加。
笔记本电量已所剩无几，今晚还要赶明天的报告，电的问题须马上解决。
等忙完再给淑君打电话吧。
男人口渴得紧，打开冰箱却空无一物，颇感意外。以往妻子不在时，冰箱里就算没准备食物，也总会准备瓶装水。因为，他不爱喝桶装水。
物业下班不能购电。男人翻遍家中各处大大小小的抽屉，终于找到了电卡。他打了客服电话，得知早在一年前，小区就已更换了智能电表，可直接用APP网上缴费。
缴罢电费，男人踩着餐桌，取下电闸箱盖，合上了总闸。他轻轻盖上箱盖，顺手用手掌抹了几下落在上面的灰尘，而后下了餐桌，又回头看了一眼是否端正。
箱盖上印着他和妻子的合影——他笑得开心，她笑得甜蜜。箱盖是结婚时他特意去定做的。照片是他和妻子一起从上百张恋爱时的游玩照片里精心挑选的。
家里的灯终于亮了。男人已饥肠辘辘。他靠着沙发背，扭头抻着脖子望了一眼厨房，又缩回来拿过手机，点了外卖。
男人边想着报告的事，边提着电脑包进了书房。
书桌前，男人盯着电脑屏幕，皱着眉，打开双肩深吸了一口气。宽带也欠费了？！没有网怎么下载资料？
此时腹中又一次传来汹涌的抗议。
他想着可口的饭菜，不用操心的水电费网费，冰箱里永远有的瓶装水，下班回家有人……
他拿过手机拨出了妻子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也许手机没电了。
他瞥了一眼电脑屏幕，用手机缴了网费。
先忙要紧的。
2
门铃响。
男人一开门，一个大大的微笑扑面而来。
“您好，您的外卖！”
“今天开门可真快啊，之前的大姐总让把饭放门口。”
男人尴尬一笑。
放门口，为什么？
他没细想。
男人回到书房，边吃边写，如若不然他便会觉得自己不够敬业。于他而言，工作时周围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包括只吃了两口的外卖和依旧每三分钟咕哝一遍的肠胃。
初稿完成已夜里十点。他站起身，活动一下颈肩，准备稍事休息再修改一遍。这是他的习惯。
男人在书桌前来回地踱着步，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桌子后面的书架。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书少了点，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他没在意。
他坐回书桌前，准备修改文档。
困倦不断袭来，这两天太忙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而且还得…倒…时…ch…
第二天清早，男人被照进窗户的阳光晃醒。他才发现自己竟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宿。
鼠标旁的外卖饭盒有些碍事，他随手收拾了一下，连同外卖袋子一并扔去了桌边的废纸篓里。
“铛”的一声，好像砸到了什么硬东西。
他走近纸篓，拎出外卖袋子，一个透明的扁圆玻璃瓶倒栽在下面，里面满是彩色的纸。
男人忽地想起，这个瓶子本是放在书架正中央的，怪不得之前觉得书架上少了点什么。可是瓶子完好无损，怎么会在废纸篓里呢？
他依稀记得，大约两年前……还是三年前……，就为这个瓶子，他和妻子有过一次争吵。那是他们婚后屈指可数的争吵之一。
当时，他觉得这个瓶子放在书架上会碍事，不方便取放书不说，还有可能一不小心碰到摔到地上，而且瓶子也没什么实际的用途。妻子则说，这是她特意买的许愿瓶，她认为瓶子的外形挺好看的，可以作为摆件装饰一下书架，另外有什么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可以写下来，放进去，作为提醒。他却不以为然，还把自己需要的书从放瓶子的书格里挪到了别的书格里。
他记得最初见到瓶子时，还是空的，没想到再次看到它，已填满了小纸卷。
这期间他从未留意。
男人从纸篓里捡出玻璃瓶。他随手取出最上面的一个小纸卷，解开绑着的干草样小细绳，上面写着：
愿生病时不再独自一人
纸条的右下角落款：3月18日。
淑君病了？就在他出差一周后，就在他谈公司迄今为止最大客户的那几天。那时他为了专心谈判，大部分时间是关机状态。
他再一次拨出了妻子的号码，依然提示关机。他第三次拨出……同时走向卧室……
他本想查看妻子的衣物，却发现妻子的手机静静呆在床头柜上。
就在此时，他听到客厅有开门的声音……
他匆匆走出卧室。
3
“哎呦，姑爷在家呢？！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就没按门铃儿，直接拿钥匙开了门儿。听淑君说，你要出差挺长一段时间。”
“我也是昨晚刚回来，事情办得比较顺利就早几天回来了。对了，正想给您打电话呢，淑君她……”
“我来正是为了淑君的事。她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做了手术，你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还以为她去了您那儿。”
“你当然不知道！淑君生病住院之前，前前后后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竟然一个都没接着！”
“那时候整天都在谈大客户，所以大多数时间是关机的。”
“我跟泽君来送她去医院的时候，要帮她拿手机，她就是不让。想来她挺生气的。”
“这事儿怪我，您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你也别倒水了，我不渴。”
“那您先坐，歇歇脚。”
“我来是给你送这封信的。我那犟闺女非让我现在送来，要不然她就要自己送。你说她刚做完手术没几天，我只好顺着她。信里写的啥我不清楚，但我猜，她大概是动了离婚的心思。”
“离婚？！……”
“我自个儿闺女我知道，她一直是个骄傲的姑娘，这次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可能只是一时气不过吧。你个大男人，无论谁对谁错，哄哄她，诚心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这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闹矛盾的，我和淑君爸爸一辈子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不也照样过到现在嘛。”
“……”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除了这事儿，你们还有别的问题，那我就说不好了。婚姻总得修修补补，才能维持下去，除非有了补不了的洞。这…恐怕就只有你们小两口儿自个儿心里明白了。”
“我跟淑君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只是有时候有一些小别扭，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那最好不过了。总之，你们婚前谈了那么久的恋爱，感情基础还是有的，淑君也还算个优秀的姑娘，你要懂得珍惜。退一万步说，假如哪天你们真的不在一起了，我姑娘也还年轻，也是能找到一个愿意对她好的人的。”
“嗯，您说的在理儿。”
“我还要回家给病号做饭。你也收拾收拾，赶快去医院看淑君吧。”
4
男人不理解，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为何会因为接不到电话这种小事而起了离婚的念头……
他打开淑娟的亲笔信：
辉：
你知道我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注定做不了伴你余生的良人。我曾试图改变自己，让自己有耐心接受你的忙碌，可五年来，我的耐心已消耗殆尽。我也曾试图改变你，让你不那么忙碌，但我也没能做到，因为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就像我改变不了我自己。
这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我只能理解为你已经不再爱我，不在乎我了。因为，节假日陪公司的客户比和我团聚重要，执行公司领导的指示比周末一次共同出游重要，去参加公司同事的聚会比回家照顾生病的我重要。还有这一次，我竟再也拨不通你的电话。你不再出席我的生活，无论我是否需要你。我终于明白，原来，你再也不愿把时间分给我，哪怕一分钟。
在这个纷繁又无奈的世界，我理解你忙碌的原因，却不愿承受它带来的后果。它杀死我们之间的沟通，杀死我们曾有的爱情，最后杀死了我们的婚姻。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将会杀死我的余生。我不愿如此。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我偏天生是那个不会为了能吃到糖而哭泣的人，因为我懂得，强扭的瓜不甜。
我不愿做个怨妇，你也定不愿做一个怨妇的丈夫。
趁着我们尚能心平气和的面对彼此，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们放过彼此，你做你的忙人，我做我的闲人，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看完信，男人才发觉，原来自认为的小事和小别扭，在妻子的心里是一次次的委屈和一次次的伤害。这些委屈和伤害不断地消耗着她对自己的爱，直到她不再对这段婚姻抱有期待。
他没想到，自己对妻子竟已忽略至此。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一心都铺在了工作上，忙得忘记了生活，忘记了关爱身边人，忘记了经营婚姻。
婚姻就像是存钱罐，即使婚前存下许多的幸福，也禁不住婚后不断地损耗，直到余额为〇。他得赶紧给自己的婚姻充值了！
5
医院病房。
淑君半躺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姐，别看了，你现在应该多休息，不宜劳累…喏，吃点香蕉吧！医生说，现在吃点香蕉比较好。” 泽君说着，把开水泡过的香蕉切片递了过来。
“阿泽，你觉得，你姐夫看到妈送去的信…什么反应…”
“这个嘛，说不好。不过我一直觉得，姐夫对你好像还不赖。是你自己想多了吧，非要闹这么一出。”泽君咬了一口剩下的半根香蕉。
“你不懂，你还小，估计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吧。”
“我是不懂，可不也得陪着你们演戏嘛。可万一弄假成真了，怎么办？”
“这本来就不是演戏……是你跟咱妈非要认为我是因为生病一时生气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呃…难道不是吗……”
淑君没有接话。
她明白，婚姻之痛就如此刻插在自己身上的导管，到底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至于结果如何，都不过是彼此的选择罢了。
淑君忍着痛，双肘撑起身体，慢慢向下挪，然后躺下，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拿起手边的书，打开，蒙住脸，闭上了眼。
人总有取舍。你取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舍弃了我，这只是你的选择而已。我不能因为你没有选择我而恨你，毕竟你并没有责任和义务一定要以我为重，就算我曾经那样希望过，也终不能强求。
文 / 孟青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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