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16
张娴是装配车间里的一名卷绕高手,由于她的工龄比较长,人又特别的吃苦耐劳,每月拿到手的工资都是车间里最高的一个,人家看到她的工资条,无不眼红又羡慕。
她个子不高,身形很瘦,皮肤偏黑,外观上具有两广人员的面部特征。她人小精神头十足,说话大声,走路时两只手臂在身侧大幅度摆动,步伐也很快,有点呈外八字。一双大眼睛倒是又黑又明亮,她也爱笑,这双笑眼为她不怎么出彩的面貌赢来了一些欣赏的目光,这双闪亮的眼睛,也让她看上去有些颓废的外貌神情多了一丝神采。她总是形色匆匆,像一个忙碌的妇人身后有永远也做不完的家事。这许是与我们工厂工资结算的方式有关,车间里都是按产量计算工资,多劳多得。时间就是金钱,这是她的脑袋里已经固有的真理。
为了赶产量,吃饭和喝水的时间也成了一种浪费。我时常见到她从我仓库的玻璃窗外飞速地走过,喝完水后,又迅速地经过我的仓库进入装配车间。中午饭和晚饭的时候,车间的的灯都关了,里面黑沉沉的一片,她也不去吃饭,用一些饼干或者速食产品代替一顿饭。正是这份干劲,才成全了她成为我们公司的红人。每回她发的工资,都会在我们这些员工的心里刮起一阵风,我们围坐一处围绕她的工资讨论一番。
她的工资是我的两倍,我羡慕但不嫉妒。她这个钱,即使我有一双和她一样健全的手,我却拿不到,我没有她那么能吃苦。用我们厂里人人拿来当玩笑说的段子,“计件的不要命,计时的不要脸。”,意思是计件的用生命健康抢时间,计时的便是插科打诨耗日子。
张娴的老公也在这个车间,他的工资是计时的。他负责给这个车间的生产线领物料,管理物料,分发物料,给车间除尘等一些杂事。虽然他是计时的,由于杂事特别多,也没有什么闲的时候。张娴有时遇到产品质量问题时,她急了就会找她老公帮忙。他老公的性子很急躁,常常不给他老婆面子,对她念叨一阵了便只忙他自己的。张娴也是好脾气,她老公不帮她,她就自己搞,也不和她老公置气。
那年,她老公被人打了,打得头破血流。她不怨不怒,不惜请假一段时间专心照顾她的老公。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老婆,我们常暗里笑她不会治理男人。
在我们的电子厂里,制片,卷绕,冲模,顶侧封这四道工序合称为装配。电池经过对辊车间分切之后,再一卷卷的拿到制片车间进行点焊贴胶。接着把做好的极片放进烤箱烤干水份,再进行接下来的上机卷绕,也就是张娴所做的工序。极片需要结合锂离子隔膜卷成电池的电芯胚型。
胚型制成以后,需要进行厚度和长度宽度的测量,若是尺寸不符合工艺要求,便是不良品,需要重新再卷。电池胚形完成之后,进行吸尘,压芯,短路测试。等这些都合格之后,再拉到对门的顶侧封,这里就需要用到从冲模房根据电池尺寸用专门型号的模具压制而成的铝塑膜,电芯在这里用铝塑膜封装,进行顶部封口和侧边封口,压角 ,短路测试,贴膜。最后再进烤箱烘烤,抽真空充氮气去水份,5000 容量以下循环 20 小时左右,5000 容量以上的就要时间更长了,如此,装配车间就算完成它的使命了。
装配的工序完成之后再往下走就是注液工序,高温活化,自动高温夹具化成充放电 ,在这里电池性能被激活并带电,接下来送到二封车间再次封口 ,整形修边,电池在这里最终定型。最后转入分容进行容量筛选并分档下柜,最终转成品包装,到这里,一批批的电池算是走完所有的工序,成为待发出厂的优质成品了。
装配车间里还有一位老人也值得我用笔墨描写一番,说他是老人也算不上,他还没有六十岁。只是看他的面部特征,一点也不年轻。他的背有些驼,跟他交流起来有些费神。他满脸的深褶子,像没有肉撑着的一张皮囊。他笑的时候,那褶子像一道道深沟,使得他老态毕显。
我对这个老人是充满敬意的,他那副总是温和的笑脸,让这张不好看的老脸看上去也让人感到舒心,还有他那憨厚又真诚的为人姿态,也让我对他产生一丝莫名的亲切。他像我的爸爸一样,对谁都温柔可掬,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好人。
他是车间组长张震辉的老爸,名张道友,年龄五十多。虽然他在车间算很年老的,可他做起事来,也没有几个年轻人及得上。他一天来我仓库不下二十趟,这可一点也不浮夸,制片车间用的物料型号规格特别多,各种规格的绿胶,极耳,卷绕用的隔膜,数字胶,顶侧封用的保护膜,硅胶条。他一下子来领这个批,一个子又来领那个批,来来回回地跑,他一个人为整个装配车间的员工服务。这个喊了那个叫,人家不会把他当做一个老人,而是当做一个跑腿的。他不光要从我的车间把物料领回去,还要从车间把用过后的废料收回来。有时候还得来补料,换不良品。若是制片的极片脆了,他还得来我仓库领丙酮刷极片,车间做完的极耳碎渣,极耳空盘也得回收我仓库。人家不停地做,他就不停地跑。车间脏了,他来拿黑手净,白碎布搞卫生,拿海绵条刷粉尘。
我的仓库和装配车间相对,隔着我仓库的玻璃窗,我时常能看到他弓着的背影穿梭在几个车间里。他眼睛下面的眼睑有些厚重,像他那经年累月被生活的担子压弯的脊梁。这极片叠得密密实实的一张张堆在方盘子里,像堆着的一团团肉。我去他车间时,看着他吃力的把方盘搬来搬去,我也端起那方盘试了一下,方盘纹丝不动,我便感觉那盘子里装的是石头了。
就是这样的一份杂活,他一个人做。从来也不倚老卖老,即使他儿子管着装配车间里的人,他也一样实实在在地做着每一件事,毫不拖沓。
我有时候和他对账总是对不清楚时,我不由得有些烦躁,我的心情不自觉体现在了语气上。当我快控制不住我的洪荒之力要朝着他发脾气时,也总是他那一脸褶子的憨厚笑脸,瞬间又把我的那股洪流逼回去。我时常就会在心里提醒自己,“人家几十岁了,不能给人家甩脸,人家脸上过不去。我也不是什么领导,不应该摆什么架子。”
当人把自己逼回去几步再想,想事想人的角度也就不一样了。我这样一想,便耐着性子再和他对一遍账,对好了以后,我就笑着对他说,“来,你看好了啊!这几批我都发齐了,你对一下,对完后就在领料单上签个字吧!生产少数也不找我了。”
他从他的胸前口袋里,有时是裤兜里,呵呵地笑着掏出他的老花镜。他总是摆着一张谦卑的笑脸看单,然后工工整整地签上他的名字。搞完,他也总是一脸灿笑着,一来一回地拖着小货车把他的货全部拿走。
我常常拉着他说说话,闲聊几句生活和工作的事。这时,他便可以放松一下。我们的谈话是愉快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有时,他和我说到一些事,站在他的小推车旁会哈哈大笑,一说还停不下来了。只有我们的心贴近了,才会有说不完的话,有时是一些重复的话,重复的故事,多听两遍也不反感。
他的背影,常常让我想起我爸。透过这佝偻的背影,我仿佛能看到两张热忱的笑脸,一张是我爸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笑脸是刻在脑海里的,时光抹去不了。而另一张笑脸是这个老人的。我对他大声说过了的话,都能激起我的一丝内心里自我觉醒的忏悔。我望着他在车间忙碌的背影,想到了我爸背着蛇皮袋在绿皮火车上挤破头皮的场景,想着自己对他语气还是再温柔点吧!
有时候,张叔若是给某个岗位上的人发错了物料而耽误他们的时间,他面对的不光是一张嫌弃的臭脸,还有一连串不太真诚的抱怨。我的侠客之心被激发出来,我不禁为这个老人说话。他一天真没歇过气,总是任劳任怨地忙碌着,任凭别人怎么使唤他,他也不跟人置气,总是随喊随到。
他的事总是做不完的,像计件的员工,产量也是永远也赶不完的。年轻人忙了一天,睡了一觉,第二天又能生龙活虎。而老人这样马不停蹄地奔走了一天,一个晚上是不够他恢复元气的。老人的力气一天赶不上一天,后来他就走了,换成了张娴的那个老公接替他的工位,和我又成了一对愉快的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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