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重重的忧伤坐在她身边。
安静让空气稀薄,对方脸上没有表情,纯熟地忽略另一个人的存在。我下决心咬咬嘴唇,还是问:“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咱们好久没聊过了。”
对方听了这话,回头看我的瞬间,脸上摆出一个空洞而灿烂的笑脸,回应:“你那有什么搞笑的事情跟我说说。”
我就惊愕而绝望了。叹口气道:“我没有搞笑的事情,只是我心里一点点难过。”
依旧是不屑而灿烂地回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我就彻底知道自己掉进了胶水般粘稠无边的孤海,所有思绪被封死,没有出口,连毛孔都被堵住。我主动让空气恢复到绝对静止,因为与此相比,更无法忍受心灵在逆行时产生的巨大摩擦,那种痛感具有毁灭性。
我逃离那个粗粝的刑场,自己走在路上。天黑后下起小雨,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泛光的路面、旖旎的空气、闪亮的雨丝,美丽的世界、华美的袍,我穿不上。一个冰冷地声音响起,“放弃吧,不值得!”放弃什么、什么不值得?我从来就没有得到什么,谈何放弃呢?一个过时的电台,遥控器从不在上停留的频道。
我跟不上世界的节奏型、看不懂人的潜台词,笨拙踉跄地行走,总惹人耻笑。有人说——带着或是轻蔑或是烦躁的口气,“你长大吧!”我知道这个意思,——要符合别人的期待,按顺理成章的大节奏,跟着鼓点去演奏。
可我总是游离。
我相信所有的约定和承诺,即使经历了无数次的爽约和遗忘。“很快我来看你”、“只要你开心,我就支持”、“很快会跟你联系”……我会当真,由那句约定开始拉开等待的横轴,再到消失。心上有失望磨砺的茧子,只是每次还是一样疼,没有长进。
我看得懂人脸上的面具流露出来的虚假,且总要去揭穿,哪怕两败俱伤;我能接住任何人的泪珠、能听懂任何人的心曲,愿意无保留地去感同身受。只是没有人看重这个,也没有人需要这个。他们需要你合拍,符合期待。
我怕见到那些场面——委屈的女儿在默默流泪,爸妈却不动声色地看电视;女孩趴在男孩肩头寻找安慰,男孩却在思忖“她的胸脯好大”;妻子在深夜眼眶干枯想要一丝安慰,丈夫厌倦地说“我困了,你高兴怎样想就怎样吧”;父母藏起他们的沧桑,总在无意识空洞地望着窗外,子女只会让他们保重身体,老迈的身体……人们在心里屠杀了大片生灵,我也是被杀戮的人。
我安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时,就可以确定自己被杀死了。可以立刻就死去。
我知道那些扮演喜剧人物出场的演员为何会在褪去戏服时被忧郁攫取,他们是在自杀,将自己在所有人心里杀死一遍遍。我讨厌滑稽、讨厌群体发出的笑声。
我不明白世俗的运行法则,看完二十四史和厚黑学也不懂。所有的感官还固执地纤毫不退化,害羞、紧张、自责、愧悔……买了猪仔娃娃,拿回去要郑重介绍给其他公仔认识,要让猪仔娃娃不被排斥,也不能冷落老朋友,幼稚的可笑。
笨拙地表达,往往适得其反。害怕被误解、害怕被厌烦、害怕给别人带来伤害……还是不免被误解、被厌烦、给别人带来伤害。做不好平衡和博弈,执拗的可恨。
我时时地恐慌,走在黑洞丛丛的人世间。人心是黑洞,稍微靠近或产生关联,就要被撕扯的形神俱碎、身上的一部分自我就要被吸纳进去。最后你是被期望打造好的骨架——儿女、学生、员工、伴侣、父母……血肉丰满是他人眼中的异类,代价就是失去所有人的“爱”。
无条件的“爱”是天国理想,人世间还是要扔在天平称斤论两,你符合多大的期待就值得多大的“爱”。表弟索要一千块请女友约会,拒绝掉,失去了一千块的“爱”。
陌生人里有最大的善意,不索求不期待不指责。他们是我的时空“亲人”,坦然地走在陌生人群中,迎面而来一张张转瞬即逝的脸是旷野的清风。他们是人世之网中的网眼。
看莫奈的睡莲,听德彪西的贝加莫斯卡,读亨利米勒的黑色春天……都是网眼,可以随时逃离的网眼。
今年的春天太费劲,时而激进时而退却,时而自信时而怀疑,在空气中不断自我纠斗。可是呢,山寺桃花盛开如云,青草愣头青一样丛丛冒出,路边树木亭亭如盖……要承认,春天确定的来了,很美丽。
———2018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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