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就不是那个被人期待的孩子。
从母亲肚子抱出来的时候,护士说“是女孩”,一家人原本紧张的喜悦就散了。失望,从嘴角垂下来,在还不能分辨情绪的年龄下,就压弯了她,有了人生第一次嚎哭。
长到八岁,她被母亲“遗忘”在菜市场,她只当自己是个坏孩子,没有跟紧了。她哭着,被好心路过的邻居送回家里。邻居留在家里,拉着母亲的手说了好长的话,离开后,母亲的脸色沉沉的,她以为母亲还在生自己的气,暗自捏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要再懂事些。晚上把自己稀的只剩几粒米的白粥多了分些给总是抱怨吃不饱肚子的大姐。
过两年,家里迎来了新弟弟,但却不是从母亲肚皮里头出来的。她第一次感觉到“男”“女”的概念,就像父亲总是在外面忙,母亲也是辛苦一天,都是为别人打工的。可当父亲回到家里,就可以做起“皇帝”了,大声指责母亲准备的洗脚水冷了。自己的米粥还是那样干净,弟弟的碗里却会多个鸡蛋出来。
身边很多同学都怀孕的时候,她考上了大学。大学不像专科那样好就业,出来就有一技之长,但好在国家会替她付学费。她学的是英语,老师告诉她未来可以当个英语老师。她对未来是没有概念的,只是终于不用和外婆挤在同一张床上,听她高低起伏的鼾声和大姐没完没了的咒骂。她现在住宿舍,可以单独睡一床被子了。她是个知足的,如果所谓的未来比这样更幸福就够了。
快毕业那会,她去了一趟高中校庆,在中学后门那边新开一个书店。她在那边遇见了她以为的爱情,不同于易怒的父亲,老板是一个谦和有礼的男人,也是大她三届的学长。他们很快就坠入情网,她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儿时外婆的鼾声在这个男人身上再一次响起。
她带着青春的憧憬,走向人民教师的岗位,用大学时播音主持的嗓音配上辩论冠军的口才,尽力向学生们生动演绎课本内外的文章。再过几年,她也当了母亲,肚子里也抱出来一个女娃。她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孩子降生,暗自发誓,要把所有的爱都给这个孩子。
瓷娃娃一样的孩子眼睛大得像洋娃娃,随便被装饰成她喜欢的模样,每天玩不腻的换装游戏。可娃娃没有灵魂,不懂得回应她的眼泪,只是学着白天的她那样笑着,一直笑着。这样的日子一直维系到单位要她外派远行的那天。
生活成了一地的鸡毛。那个男人遇到了心头的朱砂,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把所有注意力摸到娃娃身上,却没留神娃娃的线绳散了,脱了缰,长出了自己的想法,扔掉了她最喜欢的红棉袄。每天家里的交流除了沉默,就剩可以砸锅砸碗的吵架。
在一次拿起菜刀的争执中,娃娃质问她:我从来宁愿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为何要生下我,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她张着嘴说不出话,发现即便是过去的自己能任性一回问出口,母亲也无法回答。她把这份不知道,用无助的眼泪传递给了娃娃。这一次,娃娃懂了,但娃娃的底部被腐蚀出了裂痕。
娃娃拒绝了红棉袄,拒绝了当老师,拒绝了她給的生命,她又可以重新期待什么呢?她不闹了,不再过问那个男人的行踪,不去看弟弟在母亲身边过的怎么样,不再买红棉袄。
连着她自己也不期待自己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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