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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一幅摄影作品面前,我停下了脚步。
是没有尽头的,橙黄色的黄昏。
薄薄的云染上了夜的深沉,淡淡的余晖穿过透明的落地窗射了进来。
那个人孑然一身地背对着镜头,坐在一张凳子上。
他,面朝着深邃的大海。背影,被镀上了忧郁。
一切,不言而喻。
作品下面附了一句话:人总是如此悲哀,幸运的是,海依旧很蓝。
这幅作品里的人,叫璟。我的,朋友。
而我,很荣幸成为他人生的见证者,仅此而已。
二
这么多年,有些事像一只插销,死死地别在心门上。
锈了之后,里面的打不开,外面的进不去。
而我等待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如约而至。
我和璟,从小在成都的一个小城里一起长大。
我们的人生从小就被规划好了,顺理成章地,我们走到了一起。
“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对吧。”
“是。”
我们一起牵着手走在广场上,暖黄色的灯笼罩着我们。
两个影子靠在一起,斜斜长长地映在地上。
那是我们在彼此生命中的倒影。
我以为这会成为永远,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我以为他懂我。
可是,只是我以为,罢了。
他的心事那么深,深得像一口井。
“乔,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璟,请你现实一点。你那些所谓美好的东西,没有物质的支撑,它们什么都不是!还有,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自己以后的处境吗?璟,我们是人,不是神。”
“是,正因为我们是人,我们应该永远有激情,去憧憬,去追寻。”
“我们,曾经的誓言,你是······忘了吗?”
他没有回答,慢慢地转过身去。
然后,是开门声。
门,轻轻地关上。
一切,归于平静。
我们的对话,不知道从何时变成了,无疾而终,不欢而散了。
其实,我想我是知道的,可我不愿承认。
三
他,终究还是走了。
只留下一张字条:乔,我什么都没忘。只是有的东西只适合收藏。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天空无尽辽远,我知道,大海在召唤他。
而我,选择等待。等待他,回心转意。
璟,国内知名985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刚毕业就在国际企业里当上了部门经理。
多么顺利成功的人生。可是在一年前,在最后一次公司外出考察活动结束后,他毅然辞去该职位,抛弃了所有。
那一天,我像疯了一样,一进门就把手上的东西朝他扔去,吼道:“是疯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望着天花板,“乔,我想,我不能再压抑那个自己了,他太强大了。”
“你在说什么。天,你是疯吗!”
“我想把世界上所有的海,留在我的记忆里······”
四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瞪大了眼睛,我看到了渴望,还有欲望。它,太强烈了。
曾经,我坐在七十层高的写字楼上,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第一缕朝霞,那烈火般的黄色,灼烧着我。可我对自己说:“璟,请忍住你的痛苦,请忍住你的欲望,不发一言,穿过整座城市,克制······”
曾经的无数个夜晚,我开着车,迎着微凉的晚风。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闪烁,好似落入人间的星系,我沉醉于夜的温柔。可我对自己说:“你明天还要上早班,快回家,别停留了。”
“啪嗒。”手背上的那一丝凉意,让我打了个寒颤。
脸上的水珠在不断往下掉落。不断提醒着我,我是真实存在的。
那一天,我离开了大伙们。站在海边,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裸裸的一个人。那无穷的寂静使我战栗,灵魂都颤抖了。那种感觉的如此真实,纯粹,透彻。
我是没有私隐,没有秘密的孩童,未经世事。
我不是那个在书桌前,一次又一次不断克制自己想要出去玩的欲望的少年,不是那个在酒席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恭维话语的商人,不是那个过分在意别人看法,有着强烈虚荣心的带着面具的无脸人。
我,从来都是我自己,我是人,我是自然之子。
五
我坐上了通往加拿大的飞机。
飞机在云间穿梭着。我看到旭日把云彩从藏青色褪成红橙色,是万物生长的时刻了。
“Ladies and Gentlemen: Our plane is descending now······”我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
下了飞机,我立刻又搭上了通往登曼岛的火车。
并没有觉得疲惫,我竟好像有了无尽的精力,让我无比安心。
第二天的早上六点,火车到站。我走下了车站,眼前是苍茫寥廓的海,我是如此渺小。
我取下了耳机,听海风在我的耳旁呢喃,看海浪向我涌来。
是海啊,没有比它更忧郁的蓝了。
我拿出相机,把这一刻给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自然的美终于让我屈服了。
往事在此刻成了虚无,一切都像尘一样,轻轻地从我面前闪现而过,终究撒入大海中。
海,懂我。
六
在加勒比海阿鲁巴岛,我躺在躺椅上,赤裸着身体,感受着阳光的抚摸,海面的点点波光在起舞,孤岛上安静无比。在这里,海给了我无限的慰藉。
在日本的爱媛县伊予市,我坐在车站旁的凳子上,静静地看了一个下午的海,看着海从阳光热烈的样子变成忧郁深邃的样子。孑然一身,却并不觉得寂寞。
在中国厦门的海沧湾,那里很多人,我身处其中,并不起眼。我的眼里只有海,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沉稳无比,与喧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在新西兰南岛上,傍晚六点,我睁开朦胧的睡眼,脑袋昏沉。打开窗的那一瞬间,赫然望见粉红色的晚霞涂满了海平线,空气中有咸咸的海腥味。
一阵海风拂过,树上的叶子微颤,夕阳的余晖如碎金般倾泻而下。
我赤脚走到大海,海水扑打着我的脚。
在这里,我第一次,厌倦了海。
这一次,我不再拿起相机,不再聚焦,不再调光圈了。
这一瞬间,只能永远地属于我的记忆。
原来,我们一直都身处无穷的虚无之中,却又不得不被无数隐形的条条框框所束缚。我们总是在追问事物的意义,却不知道我们是自然之子,我们的存在就是一切意义。一切都不必追问对与错,只便听从内心的回答。
望着眼前的海,我仿佛听到了从远处山脉传来的召唤。
我向大海走去,义无反顾,走向它宽阔的怀中。
最后时刻,内心的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生命是如此饱满。
可是这满足、喜悦的深处,是无尽的忧郁和罪恶,还有痛苦。
暮色苍苍,我将永不复返,我将行走于晨昏之间·······
七
三年后的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我捧着那沉甸甸的包裹,我突然好像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拆开包裹,“哗”,一沓照片滑了出来。扑入眼帘的是,一抹温柔的蓝。
还有一张粉色的卡片。
“乔。追忆往事,我从不留恋与悔恨。生命,未来,是如此奇妙,我一直在寻觅。”
我知道,他很好。
木心曾道:凡心所向,素履可往。我顿悟。
在夕阳的余晖下,所有的一切,都被怀旧的淡香所照亮。
站在那幅摄影作品面前,我驻足。然后,落荒而逃。
那是他的人生,我只是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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