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以赭鞭鞭百草,尽知其平毒寒温之性,臭味所主。以播百谷,故天下号神农也。
—— 东晋 · 干宝《搜神记》
10
与川柏再次见面,是他已经被南星子带的人逼上悬崖。
虽然事先约好只比试医术,但在南星子有意无意的挑唆下,那群人显然不打算按规矩来,准备靠武力强行逼迫川柏交出神农鞭。
川柏依旧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被山顶的野风吹得鼓鼓作响。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悬崖山顶,与山脚下叫嚣的众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到白阳,川柏的脸上一瞬间露出惊讶之色,紧接着,却是让白阳怎么也看不懂的表情。
似乎是在笑,又似乎在哭。
白阳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从来都没了解过这个师弟。
他养大他,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教会他读书写字。
却似乎从来不知道,这个师弟的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不知何时,依旧用斗笠和面纱遮住真面目的南星子悄无声息地走到白阳身边。
“白阳,该你出手了。”南星子道,“那个孽徒已经不成气候,只要你现在杀了他,就是整个武林的救世主。别说落阳谷,将来武林盟主都可能是你的。”
白阳苦笑。
救世主?武林盟主?
这些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只想多学点医术,安安静静地救人就好。
11
白阳纵身一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待回过神,便发现他已立于川柏面前,雪衣翩飞,宛若谪仙临世。
“川柏,放弃吧。只要你认错,我可以替你向师傅求情,饶你一命。”
听到白阳的话,川柏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冷笑道:“师父?原来他果然还活着。”顿了顿,他淡漠的眼神落在白阳脸上,“师兄,十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天真。”
白阳微微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被人当刀子使了,自己还不知道。”川柏依旧一副淡漠的表情,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下面叫叫嚷嚷的众人,突然嘴角浮现出一个艳丽的笑容。
“也好,反正是要死,死在师兄你的手中也算是好事。”
“我虽然是师父捡来的,却是被你从小养大的。现在你收回这条命,也是应该的。”
白阳震怒:“川柏,你到底有没有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没有!”川柏毅然决然地回答道,“你的师弟川柏,早在他7岁时,就已经死了!”
“什么?”
白阳还想追问,一道厉风刮过,不由眯细了眼睛。等睁开眼,却发现川柏的嘴角慢慢渗出血丝,胸口被一柄长剑刺穿。
而剑柄,握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南星子手中。
南星子抽出剑,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白阳,你动作太慢了。”
“不!”白阳一把抱住向后倾倒的川柏,抬头望着南星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师父!”
“咳咳,哈哈哈。”川柏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血沫喷洒在白阳的雪白衣襟上,宛若皑皑白雪中点点红梅。他费力地喘着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摘去面纱的南星子,“师父,您现在是想连师兄一并杀了么?”
南星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刃上的血迹,淡淡道:“有何不可?”
白阳瞬间睁圆了眼睛。
“你们的命都是我给的,现在收回来也是理所当然。念在师徒一场,我可以让你们痛痛快快死去!”
南星子说罢,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手中的长剑顿时如游蛇般向白阳刺来。
12
白阳犹自呆愣,倒是原本倒在他怀中的川柏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撞上南星子,手一扬,一个东西被他抛下山崖,落入正围在山脚下翘首以盼的众人中。
“你们听着!”川柏趴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声喊道,“神农鞭就在我师父的房间里,用一个盒子锁着!刚刚掉下去的就是钥匙!”
话音刚落,山下众人顿时抢作一团,有的甚至兵戎相见。
不少人干脆直接先跑向南星子的房间,先把盒子抢到手再说。
南星子气急,急忙要转身离开,却被川柏一把将他死死地拦腰抱住:“师父这么着急干什么?我们可是好多年没见面了。”
“放手!”南星子一掌击向川柏的心口。
川柏吐出一口血,但任凭南星子如何动手,他硬是不肯松手。
“师父,干嘛这么着急?哦,我忘了。在你的房间内,除了神农鞭,还埋着一些东西,一些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东西,对不对?”
“是什么呢?让我想想。对了,是没有炼制成功的药人,不,应该是被折磨致死的炼制失败的药人。师父,我说的对不对?”
“师父,你知道吗?现在你打在我身上的,哪里比得上,当年你把我炼作药人时那么疼?”
“那是你自己决定的吧?关我什么事!”南星子恶狠狠道,一边奋力地想要挣扎开。
川柏笑了笑:“是啊,可是如果我不主动要求,你就会让师兄成为药人吧?”
“据说解开神农鞭的封印,需要神族后裔的血。我和师兄,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你收养的么?”
“不,不是收养。”川柏的眼中射出怨愤不已的光芒,“而是被你从我们的亲生父母手中抢过来的!”
正冲过来的白阳整个人都僵住了。
炼制药人的人,是师父?
该被炼制成药人的人,是他?
他和川柏都不是孤儿,而是被师父抢过来的?
白阳茫然地望着扭作一团的两人。他现在已经彻底搞不清,到底谁是谁非了。
川柏突然抬头,看着白阳的眼中慢慢绽放出笑意。
一如小时候他傻傻地跟在白阳身后时,那天真烂漫的笑容。
“师兄,对不起!”
那笑容稍纵即逝。
川柏回过头,用仇恨而恶毒的眼神紧紧盯着南星子:“师父,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南星子尖声厉叫着,却还是被一心求死的川柏抱着坠入万丈悬崖。
白阳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布条,那是他想要抓住川柏却没抓住,只来得及扯下的一片衣角。
13
蚍蜉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袅袅琴声在林间慢慢散去,最终化为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一两声鸟鸣声传入耳内。
白阳慢慢睁开眼,站起身,将古琴小心地放在一边,举起一只青瓷酒壶,将壶中美酒均匀地洒落在墓碑前的土地上。
轻轻的脚步伴随着竹杖敲打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白阳回头,一个身影从山岚中慢慢走出。
依旧是一身青黛色的衣裳,依旧是身无任何饰品,只用一根长长的碧色丝带绑住一头青丝。
一双眼睛也依旧被黛色布条缠着。
一如三年前。
“原来是你。”白阳先是一愣,又很快释然了,“三年前,多谢你给我报信。”
黛衣女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都说了,我只是受人所托,现在来拿我的酬劳了。”
白阳不解:“姑娘说的是?”
一个赤褐色的鞭子突然出现在女子手中。她微笑着扬了扬:“就是这个,神农鞭。”
白阳愣住了。
这就是神农鞭?
三年前,那群人终究还是没能找到传说中的神农鞭,反而在南星子房间的地底下发现了一间地下室,里面关着十来个孩子,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也只有四五岁,都被铁链锁着浸泡在绿色药液中。
那些孩子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不是早已死去,就是死在闯入地下室人们的刀剑下。
人们是不会允许药人的存在的。
哪怕这些孩子并不是真正的药人。
落阳谷,从前人人交口称赞的杏林圣地,一下子变成臭名昭著之地。
而神农鞭,也从此下落不明。
就连白阳他们,也从没真正见过神农鞭。
“怎么?你想要么?”女子突然面露狡黠之色,故意冲白阳晃了晃手中的鞭子。
白阳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神农鞭,叹了口气,摇头道:“百番算计,原来就是为了这个。这样的东西,不要也罢。”
说罢,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14
“谷主!”
刚踏进落阳谷,七巧就冲了出来,忙不迭地接过白阳怀中的古琴。
“您可终于回来了,我们还在想着要不要出去找您呢!下次好歹也把我带上啊。”
七巧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唠叨个不停,白阳却忍不住地嘴角微微上扬。
刚刚因为看到神农鞭泛起的一丝抑郁,也在这时烟消云散。
虽然落阳谷名声一落千丈,但仍然有不少弟子选择留了下来。
七巧就是其中之一。
等白阳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们推上谷主的位置。
不过,虽说是谷主,这三年里,谷内的大小事项还是七巧他们在做。而他,则经常性地跑到外面,寻找各种药材药方。
又走了两步,白阳突然停住脚步,脸上露出微微的诧异。
相隔不远处,一人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看着他。
一如十多年前的干净澄澈。
“师兄,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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