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农活也有门道
说说我的父亲吧。我父亲最出名的事是他没考上大学,很多人曾对我说我父亲学习很好,好到全村都知道他一定能考上大学,好到某道题在课本的第几页都能说出来。学习这么好居然没考上大学,太出人意外了。对于没考上的原因大家一致的说法——作文写跑题了。那一年的作文大概是画有一张图,图上一个人拿个铁掀站在黄河岸上,黄河里的水位已临近河岸,高高的河岸上有一条小沟在流水,以此图自拟题目写篇作文。我父亲的作文严厉抨击这个人,说此人无德,这种危险时候居然在黄河岸上挖沟,无视下游的千万无产阶级的生命……考完后才知道,原来出题人的原意是歌颂这个人,在黄河岸上临发现一条小沟在流水,千钧一发之际这个人一铁掀土把这条沟堵上了,挽救了下游千万的无产阶级生命……
虽然作文跑题,但毕竟是学霸,总分距分数线也只差了一点,对于差的分数没有一致说法,有的说差一点五分,有的说一分,有的说零点五,还有说零点二的,反正没有超过一点五的。既然没考上就回家种地,我爷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嫁出去不分地,我爸和我两个伯伯平分了我爷爷留下的地,一家四亩多些。对于我父亲这样从小没怎么干过农活的突然要独立种地了,确实很难。不过村里人都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
我们那一年两个收成,五月底收麦,收完麦再种上棒子或者棉花,九月底收棒子或者棉花再种上麦。有一年我家斜对门一家收了麦后标新立异的种了几亩大蒜,到九月卖到两块一斤,那时候棒子才三毛八钱一斤。鉴于人家咋着咱咋着的原则,第二年,全村种大蒜,村里地多的人家还把我们这些天天无所事事的小孩雇过去干活,一晌午给五毛,一横晌(下午)给五毛,我们都抢着去干。干的活就是拿个钢钉在薄膜上戳个洞,让发芽的蒜苗从这个冬里出来。那时候我们一个个的比着干,毕竟一晌拿人家五毛钱,不拼命干太对不起人家了!
到了秋天,大蒜收到家里了,中牟县的人开着大车来收蒜了,价位五分钱一斤,说今年大蒜价便宜。村里人黑着脸把大蒜装袋秤好扛到人家的车上。回头再看我斜对门哪一家,他今年不没种大蒜,种的是棒子,他是在收麦子之前在麦垄里种的,比同时期的棒子长的快,在棒子快长熟的时候夫妻俩掰了下来,用架子车拉到民权县城,一个棒子四毛卖掉了。最后村里人除了佩服人家俩外还自嘲得说:“这事弄的,算熊咹。”
黄河从巴彦喀拉山到渤海一路上浩浩汤汤向东流,在途中有好多泄洪道。在离我村西面四里远的龙门寨村就有个远近闻名的泄洪道。此泄洪道上有一个大桥,桥下有几个石闸,提闸放水,落闸挡水。此河道还跟林七的秋水湖相通,秋水湖和周围的各个村的河都相通。黄河逢涝季,就会往龙门寨泄洪,龙门寨往秋水湖泄,秋水湖往下面各个村子的河里泄。然而旱季时候,秋水湖的闸很少提,我们周围的几个村子全靠河水浇地,秋水湖不提闸放水都只能干着急。但是也不会一直不来,总不能让这么多村的老百姓都绝收。最后实在不下雨也会提闸,所以等就是了。不知什么时候,处在上流的村学会提前在他们村河里垒个高坎,无论什么时候来水,水都被堵到他们村河里,他们村不分白天黑夜的浇,等浇完了再扒开那个坎让水流到后面村的河里。按照水流的路线,我村处在后面,没办法,只能等人家浇完了。终于水到我村了,我村早把把村西头的闸放下了,等我村浇好了再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闸下面的石板上被砸出个大洞,大家都明白,肯定是朱洼村的人干的。因为后面只有朱洼村了,但是我们村比朱洼村小,而且传奇英雄老红也去世了,没人去追究这事。从那以后我村西头的那个闸慢慢报废了。
黄河古道从来不缺乏神奇的事,其中最常说的事有两件。第一件事的大意是以前(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反正我小时候听到的故事大都以“以前”或者“从前”开头)有个卖香油的路过龙门寨大桥,把秤砣掉进去了,他往下一看,秤砣在水里漂着那,就下去捞,下税后却看不到了,然后就上来了,上来一看还在那漂着呢,就又下去捞,下去后又没有了,上上下下具体有几次,讲的人会根据情况不同重复遍数不等。最后来个老头说:“你傻啊,秤砣会漂吗?”卖油的就走了。
另一件事的大意是说龙门寨水塘里有个泉眼,连着地下的水,有个老鳖精堵着这个泉眼呢,如果老鳖精不堵着,地下的水都会窜出来,把中国都淹了。后来有一天河里来条鲤鱼精,总是吃人,老鳖精出来跟鲤鱼精大战三天三夜,最后杀死了鲤鱼精,鲤鱼精的血把整个龙门寨水坑的水都染红了。然后老鳖精又下去堵泉眼去了。老鳖精也身受重伤,死在那个泉眼上了。小时候每次路过龙门寨大桥我都敬畏地往下面的河道看,有几次感觉隐隐约约看到个黑黑的东西在下面,怀疑是老鳖精堵泉眼的壳。
七、转折点
生在我们这三面环水的村子,代代人从小就学会了游泳。夏天我们学生甚至游着泳去上学,从我村的河里一直向东游到沈庄,泳程大概有一里多些。然后上岸步行到学校,如果在沈庄不上岸,可以向东一直游到小李庄再上岸,不过很少人走小李庄,原因是小李庄传说很“紧”。所以我们基本上都是走沈庄这条路,但是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沈庄有一个沈姓人家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和我弟弟同在贾庄小学上半年级,他的爷爷就是曾给我捏过脚的那位,他在半年级下学期查出来得了白血病,在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没几天去世了,所以这条路也变成“紧”路了。
小李庄的“紧”附近由来已久。小李庄只有一户人家,人数不知,没围墙,堂屋朝南临着河。这条路吓人的原因是他家屋后——屋子北面有个大坑,乱草丛生,大坑的东北角有个磨盘,比普通的磨盘大好多,传说磨盘下面压着七个小鬼。
除了小李庄,上学路上比较有名的村子就是小王庄了。小王庄处在学校西南方一里远地方。只有一户人家,确切地说只有一间屋,一个老头住在里面。小王庄有名的原因是它是贾庄小学历代学生的武场。学生打架的事常有,地点也很多,但是一旦在小王庄打架,那就得有讲究了。首先双方准备,例如把书包交给别人保管,包括身上多余的或者易碎的。其二不准拿砖头棍子之类的武器,要徒手公平决斗。其三,不准打不过就跑,否则会落下个没种的名声,人之大忌。第四,把对方撂倒不准骑在人家身上不让人家起来,要起来重新打,如果你不起来,围观的会起哄:起来,起来!起来!这时候大众是得罪不起的。第五,小王庄是终极决斗,打完后这次矛盾彻底结束,不过双方该冷战还是冷战。
我在孙六小学时学习就不好,来到贾庄小学后,又由于从树上掉下来而耽误了好长时间的课,学习成绩更加一塌糊涂,再加上逃课,打架等差生该干的事我必干过,逐渐成了班级的老末。然而我的数学计算能力一直很好,所有的加减乘除计算我都是直接写答案,以至于我大舅曾怀疑我是提前背好的题,他随意给我写几个计算题我依然是直接算出来答案,所以我数学一直不算差生,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我上小学四年级,那是一九九六年。当时我记得小学四年级的第一节数学课是早上上的,老师直接把前几章的算盘课跳过去了,说打开第几页。我居然没听到是第几页,问周围的同学没有一个不知道,那天又比较黑,老师黑板上写的什么根本看不到。我一直焦急的翻书翻到放学也没找到,连布置的作业也不知道在那,一怒之下不学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年逃的课比上的课都多。不过有些课不是我要逃,是老师让我逃。那时候听说上面来检查的了,不知道是班里的学生多还是因为我学习差抑或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得有几个学生别来上课,老师会点名说谁谁什么时候别来了,我是必在其中的。这种情况不敢让家人知道,吃过饭我照常去上学,走到小王庄就停下来了,在那待到放学再和放学的同学一起回村。有一次,天特别冷风还大,我们几个逃课的蹲在小王庄沟里,最后实在蹲不下去了,看着地头上种的凉姜,我们开始挖,那时候地冻的特别硬,我们找棍子找瓦杈子挖,最后挖一身汗。后来针对我这样的差生,上课说句话都会被老师赶出去站一晌。
那一年的冬天,学校的国旗突然不升到顶了。上三年级时听老师讲过周总理逝世时联合国降半旗的事,心里想着这次降半旗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大事,不过当时是不会操心这些事的。有天早上放学在老肥代销点看电视才知道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去世了。在那时候的印象里,邓小平是最大的官,其余的大官还有李鹏和乔石。知道李鹏和乔石是因为不知那村的两个孩子因偷吃别人家的棒子被药死了,孩子的父母就开始打官司,打了十几年也没打赢,就打算开车去北京打,昌河车前面写着李鹏乔石四个红色的大字,当时孩子父母手里都拿着一个红色的包裹,村里大人说是孩子的骨灰。车走到我们村的时候被拦下来了,不让去。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我上五年级了。某天放学发现村里无缘无故的拉来了很多电线杆和一捆捆的电线,原来要扯电了。村里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悦之情,对于扯线人要求把路边的树刨了也是无条件服从。要告别用电瓶带电视机的时代了,要告别煤油灯的时代了……贾庄小学也扯电了,学校里还安了个对口抽,而且给每个班配了塑料桶和两个绿色的瓷缸子。一下课全班男生全是玩老虎杠子鸡的,输得喝一瓷缸子。贾庄小学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渴了就得忍着,不然就得跑到南面的老赫集村去喝,来回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还会迟到,在贾庄小学上学都忍受过口渴的痛苦。对口抽刚安上的几天,每人下课都会喝一肚子水,即使不渴的也会撑着喝两缸子。
通电后,家家陆续买了电视机,一村人涌到一家院子里看电视的时代结束了,露天电影的日子也不会有了。说到看露天电影,记得有年冬天我和村里的几个大人去李坤侯村看电影,回来的路上,都嫌冷要烤火,那时候随处都是捆好的棒子桔,我们就从路边河里拉出来一捆。快棒子秸快烧完时不知谁大呼一声:“哎呦歪,来了!”
“哎呦歪,来了!”这句话在那个年代非常实用,如果是在棒子地里薅草并讲讲鬼故事时大呼“哎呦歪,来了”,表明鬼来了;如果是在苹果园里偷人家的苹果时则是表明看守苹果园的人来了;如果是学生在校园里玩弹珠时肯定是说老师来了……这次显然是鬼来了,大家听到这声大呼后都争先恐后的跑,我当时刚烤完火什么也看不见,万急中不知道抓住了谁的绿妮子大衣后面的襟布,就跟着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大家都停下来了,大家一顿大笑。有个人问:“谁抓着我的大衣了?”我赶紧松开并说是我。那个人说:“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啥那,怎么甩都甩不掉,抓这么结实。”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大哭:“我的娘唉……”我们吓的都不敢说话了,默默地走了好远有个人说:“人家哭坟呢,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吓的。”另一个人说:“你看你自己吓的没法还说人家,我没吓。”
电总算扯好了,不过每天只是晚上八点到九点来一个小时的电。每次快来电之际,我和弟弟都用被子蒙住头,然后再梦一掀看看灯泡亮没。村里扯上电没人说是村支书的功劳,因为村里人都认定他是不会给村里人着想的。这要归结于村里这条远近闻名的烂路,在九零年左右国家修孙六到林七的油路,当时负责修路的总部住我村,据说总部的人问村支书要不要把你村的路顺手也修了。村支书说不用。因这两字他算彻底臭了,不知被多少村里人在背后骂了多少次。不过这几年很少有人骂他了,因为后来他出去打工很长时间没有回来,开始人们猜测他是被骂的不敢回来了,时间长了都猜测他被拐黑厂子里去了。过了十年左右他突然回来了,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苍老的不成样子了,大家也不忍心骂他了,看他样子他这几年过的够苦的。回来后还像以前那样天天扛个骡头拾牛粪,不过村里耕地的牛早已变成“铁牛”,那里还有牛粪!
那年,那事,那人(二)我村的路绝对是远近闻名,是每一个司机的噩梦,每逢雨后必陷车,陷进去后就会从我村找车拉,一般去救援的车还没走到地方也陷进去了,就接着再找,一直到村里仅有的四辆四轮车都陷进去。剩下的就开始发挥开人力的作用了,又是用铁锨挖又是往车轮下垫砖又是人推……时间久了,没人再敢走我村的路了。曾有个卖西红柿的三轮车司机感叹:“这是啥路唉!我走多少路从没遇到过恁孬的路”。我村有个人回答:“啥路?水泥路,有水有泥。”
八、终极一战
时间拨到一九九八年的春天,那年的麦假我们班不放假,因为要全力备战升初中的考试。终于要离开贾庄小学了。从小到大我唯一不怀念的母校就是贾庄小学。不仅因为在这里我没少挨老师打骂,就是跟学生打也打不过,有些是因为真的打不过,有的是因为人家兄弟太多,双拳难敌四手,我弟弟又太小,帮不上忙;其次我从没想过让我弟弟参合到我的打架中来。小王庄战场虽然有五条不成文的规定,但是没有规定兄弟不可以帮忙这一条。
贾庄小学有两个姓绝对不能惹,一个是学校北面吴庄里的赵姓,一个是学校南边老郝集村里的郝姓。这两个村离学校最近,村子大,上学的学生也多,更重要的这些学生是有组织有领导。他们的领导人一般都是由五年级的学生来当。同时领导人要具备以下几点:有责任心,只要本村本姓打架都带领人去帮忙;另外要学习孬,不怕被开除;其三要有一定的威望。最好是五年级的留级生,因为留级生在老师那里多少有点“面子”。
记得有一次朱老师的儿子王国强和老郝集的郝喜安打起来了,双方约定周五下午放学,校门口等着。郝喜安告诉老郝集的领导人,王国强告诉了他上初中的哥哥。周五下午放学,双方按时到达校门口,结果王国强的哥哥和郝姓领导人曾是同班同学,没办法,王国强哥哥和郝领导人约定都不帮忙,让他们两个自己打。王国强个子大,郝喜安敌不过,这时候郝姓领导人让郝喜安的双胞胎弟弟上去帮忙,王国强哥哥不干了,也上,郝领导人大手一挥,同时嘴里喊出一个“上”字,早已忍不住的郝家军一哄而上,王氏兄弟惨败。朱老师知道儿子被打也没办法。找不到凶手,反正知道凶手很多。
这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架,如果王国强哥哥不来,战场大概是这样的:一群郝姓的把战场围起来,圈子很小,你拉着我的膀子我拉着他的膀子,双方开打,参战任一方一不小心挨着了这些观战的人,他会倒地捂着被碰“伤”的部位蹲地痛苦呻吟一会,然后直接加入战团。曾经有次有个人说他碰的你又不是我,你为啥打我?他会回答你不推他他能碰我?
你怎么不离远点!
我想站那站那,叫你管?
……
一九九七年的秋忙假刚结束,不知什么原因,郝姓的带头大哥和赵姓的带头干起来了,双方同样约定下午放学见。带头大哥要打架,消息从一年级传遍五年级。放学后,学校的男生基本都留下来了,郝姓站南边,赵姓站北面,其余观众站东西两侧!两个带头大哥首先出来评理,两人说个没完没了,大哥还没评完理,双方小弟已开打。既然小弟都打起来了,大哥绝不能没种,打!余下的人根据自己的个头和吨位找相应的对手,这种群架有讲究,一般是找同班的人打,首先同班的旗鼓相当,高年级的不会自降身份去找低年级的打,低年级的也不会傻拉巴及的挑高年级的打。打架的第一招都是冲,找准自己的对象,脚对脚的怼一下试试,然后正式抱着摔。当时校外的操场上,庄稼地里,沟里都是摔跤的。本来都是徒手搏斗,后来有人捡起地里有些没来得及往家拉的棒子秸加入战团,然后双方都跑到地里拿棒子桔,找到各自的对手继续打。最后武器都打折了,双方各自站到各自的阵营,收集好土坷垃相互怼!一时间坷垃纷飞!这时候太阳已落山,还好八月十五刚过,月亮尚明,能分清楚!双方坷垃对轰,轰着轰着发现带头大哥不见了……原来双方带头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回家了,这也太没种了!双方战意全无,各自回家,赵姓向北郝姓向南!
这场南北大战随着双方带头大哥的临阵脱逃而结束,战后的战场飘着无尽的黄沙。这场大战是空前的,恐怕也是绝后的!此大战理应编入贾庄小学校史。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我们班同学骑上各自的自行车去孙六中学考试,算跟贾庄小学彻底说再见了。去的前一天校长训话,内容早不记得,现在只记得校长突然像结巴了似的,说了一连串的这个这个这个……我们大笑……
最后全班学生和全校老师以及校长合影照相!第一排女生蹲着,第二排老师和女生坐凳子,第三排男生站着,最后一排的男生站凳子上。
九、多雨的暑假
我们村东西长南北短,一条大路从村中间穿过。村东头基本上都是姓王,人数最多;村中间有几家姓谭的,人数不多;西头基本上是姓李,人数次于王姓。村名不知道为什么叫谭楼,现在想想因为可能王楼和李楼都被别的村被占了。
顺着村里的大路向西出村是一条南北方向的河,河岸有十五米宽。路与河的交汇处是一座桥,桥的下面有个闸,闸的上面有个阳台,四米高三米宽五米长,阳台东面的墙面上有铁架子扶手,能爬到阳台上。过了桥沿路再往西走,两边都是庄稼。
那年,那事,那人(二)那个时候小学毕业就说明我们到了可以出去打工的年龄了,特别对我这连拼音还认不完的毕业生。那年夏天我时刻准备着跟村里人去南方厂子里打工。有天路上遇到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对着我来一句:“Hi,what's your name?”我大怒,马上回一句:“孩,我操你母!”现在的小学生居然敢骂我高大的小学毕业生!他却习以为常的看着我,然后本着不与英语盲计较的大度胸怀和普及英语的必要性给我解释他说的是英语,以及他所说的英语是什么意思。
那个假期里的前段时间天特别旱,秋水湖又不放水,地里的棒子都快旱死了。突然有一天河里来水了,大家争先恐后的浇地,基本上都浇好了,有一天天突然阴了,接着就开始下雨了,而且是特别大的雨,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天天下,天天下,最后地里全是水,棒子都快淹死了。接着村里人开始从地里往外放水,后来由于水太多没地方放了,就在地头的大路上挖个沟,一直压到村西头的河边,让地里的水顺着这道沟流到河里,后来家家都开始放水,这样地势低的不仅放不出去,路上的水还流进地里来了。没办法,只好在地头上垒个岗,用洗脸盆往外刮水,这样地势高的也没优势了,也在地头垒个岗用洗脸盆往外刮水。百流归河,河里的水位慢慢升高。这时候林七秋水湖也是三天两头的提闸放水,那时候村里的河水已离河沿差一米左右!
本来长长的假期,就这样被天天刮水给占用了,后来村里的小学毕业生都去孙六中学交报名费去了,我妈不让我去,说让我跟着我外公去三丈寺上学。
我外公这时已从孙六小学退休,退休后不能住学校的房子了,他由于当年是“地主”阶级,房子早被红卫兵扒了。好在他在退休前联系到当年自己的一个房姓学生,这位学生在三丈寺车站开个私立中学,外公就毛遂自荐去当老师。像我外公这样从十八岁开始教学教到退休,要去私立学校那肯定是受欢迎的,毕竟那时候私立学校的老师大多是高考落榜生。
我一听要跟这些一起一路四年的同村同学分开上学,自然一百个不乐意。但是爸妈不给我钱交学费我也没办法,胳膊扛不过大腿。最后我去了三丈寺中学上学。那时候外公住的依旧是学校的房子,一间屋,门朝南,门是用一些小木板钉成的,木板与木板之间有缝。进门后右边是一张单人床顶到南墙,床北头是一个衣柜,衣柜的北头是一张双人床。屋子中间是一条半米左右宽的过道,和双人对齐的是一张桌子,上面除了一台电视机外,堆满各种各样的书,桌子南面是一条长长的木板,木板两头架在两个砖头垒成的墩子上,上面是锅碗瓢盆,一个煤火炉子紧贴木板中间,房子最北头有两扇窗户。
外公的房子东面是校长家,西面是一间两间屋的教室,再往西是三间屋的教室,再往西是看门的老太太两口子。我刚到外公家的时候比较拘谨,毕竟几年不见外公外婆了。外公家的电视机,我从不敢主动打开看,只有外公外婆看的时候我才跟着看。那段时间电视播上的比较多的是长江黄河发大水的情况。我记得其中一个镜头是江主席坐在船上,穿着黄色的救生衣,拿个小喇叭,对着一排排穿着绿色军装的军人喊话,喊话内容只记得最后一句是努力努力再努力,坚持坚持再坚持。然后军人们扛着装满沙子的袋子开始建堤堵洪水,然而洪水太猛,刚放在水中的沙袋瞬间就被冲走。一部分军人就在沙袋堤的前方相互手傍着肩组成一道人墙减缓水速,以便后面沙袋堤的建成,一个大浪冲来,人墙被冲开,但是他们总能再站到一起。还有一个留在脑海中的镜头是军人们肩并肩趴在水里组成一条“人桥”,让上下学的孩子们从“人桥”上爬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传,洪水已冲到兰考县了,兰考县的人都被派去堵洪水去,洪水三天后就冲到民权县了,我们也做好堵洪水的准备。我自忖自己的水性,觉得自己可以在洪水来临时当英雄了,脑海里想着有个孩子躺在一个匡里被洪水冲走了,在水面上摇曳不定,千钧一发之际,我游过去把孩子救了回来。不过最终洪水没到冲来。
入学前有个考试,考的是小学的内容,我两门的分数加起来是106。当时房校长的外甥武森也是来这里上初中,几个老师议论说武森比我考的多,我想着人家不知道比我多考多少呢,毕竟我这学习成绩在贾庄小学属于倒数前几名的,当时觉得自己很丢人,连累着外公也跟着丢人。
十、外公的时代
开学后,我上课的教室跟外公的住房只有一墙之隔。当时教室是两间屋大小,教室就一个门。这个教室居然装下一百多个学生,拥挤的程度可想而知。当时教室里的摆设是贴着南墙是四排学生,贴着北墙是六排学生,就一个过道,贴着墙坐的学生没什么事下课最好不要出去,要不外面的学生都得起来让位。
为了外公的面子,我必须好好学习。上课很努力的听,一直盯着黑板看,却不知道老师讲的是啥。多少年不听课了,想听课都不知道怎么听。一月后月考试,其他科目的分数不记得了,只记得英语考十分。
外公有时候就找他的学生给我辅导下,虽然自己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当时数学老师的一句话:“看不懂听不懂就在本子上抄写课本例题。”我就开始抄写,抄写几遍后逐渐懂了,英语也是抄写,突然觉得这样学习很简单,但是语文是完全不懂。记得老师讲语法,形容词后面接的是白勺的,我就纳闷跟白和勺两个字什么关系,还有副词后面跟土也地,跟土和也又有什么关系,还有个双人得。当时有篇文章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是完全搞不懂了,直接算是放弃语文了。另一个完全不懂的课是地理课,曾记得有次月考地理考了六分。现在都不知道那是地理学的内容了,只记得有次地理老师问我东经的起算地点,我回答是北京,他提示说多少度,我答是二十度,他无奈的说是东经二十六度。
在三丈寺中学上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外公在学校里地位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学校的什么事都是外公和校长一起干,而且很多事都是外公找人。外公有个孙六乡的学生在商丘某知名高中当校长,而且商丘教育局也有外公认识的人。私立学校都是校长自负盈亏,校长是能省则省,以至于老师住的学校房子都有电表,电费老师自付。县、市教育局对于这种私立学校则是能罚则罚,三天两头的来学校考察,看学校各方面都合格不,不合格就让你关门倒闭。当时学校的大门经常锁着,如果有人来叫门,只要看着像模像样的人,看门老大爷一概不给开门。如果他们说是找校长的,老大爷回答是校长出去办事了,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是找学生的,则回答这是封闭学校,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们总会找时间遛进来的,不过让学校关门是唬人的。这时候校长就开始和外公一起去商丘找人拖关系了。最后结果一般是对学校进行宽大处理,罚点款算了。
外公教的是初三的语文,还是初三的班主任,记得那时外公挺忙的。还经常跟校长出去办事,每次回来都已很晚。不过校长也没亏待外公,外公工资是一月四百五,其他老师一月一百五。外公一直提醒我说:“如果别的老师问你关于我工资是多少你就说不知道。”
那年的冬天,总有传闻说那里那里又有人卧轨自杀了,而且每天都有还很多,听说是因为下岗。我姨夫本来是粮店的工人,那一年给他两万元的买断费,从此就不要来上班了,还好我姨夫是农民,可以回家种地。我二妗子好像是在商丘市里某出租车公司上班,也被买断了,她直接回家算失业了。那段时间,很多地区——至少河南是这个情况,工资不按时发。孙六乡的退休老师经常一起去县委和省委,当时这些退休教师的领头人是我外公的亲侄子,外公也跟着去。外公属于退休后再就业,吃喝不愁,当时遇到这事,不去也不行,每次他跟着去都要先骑着自行车到二十里外的孙六乡,然后再跟那些老同事们一起骑自行车到三十五里外的民权。有次还坐客车去郑州找省委书记去了,民权县县长马上追上去了,拦住他们承诺回去就给他们发,没给他们发不是拖欠着不发,是因为财务把他们弄漏了,而且回去不用自己坐客车,县长已经找好车了,负责送到家。
一九九八年三丈寺中学的学生多的出人意料,校区现有的教室实在是装不下了,校长决定盖个教学楼,校长亲自任教学楼的规划师,所有的用料他自己负责买,不过每次人家把沙子石灰等用料拉过来,校长夫人去付款总会省下来一二十元,策略就是搞价,司机都说好这是提前说好的价格还搞什么,但校长夫人不管,就是搞,如果实在搞不下来付款的时候会把全有兜里的钱掏出来,总会差个一二十元,反正就剩这么多了,不行你把东西再装上拉回去吧。盖着盖着,校长决定干脆再盖个小学算了,让外公任小学校长,外公不干,外婆也说:“把老头累死吧。”
这个小学一盖,三丈寺车站的另一个私立学校的庞校长不干了——抢我生意!他马上建个初中。但是他的学校招不到学生。他总结原因,房校长身边有个叫李友臣的大“boss”,这个老头认识的人多,给房校长解决了不少麻烦事,而他自己手下没有这样的人,从此庞校长开始动不动请外公吃饭,动不动带着礼物去外公家坐坐,目的是让外公去他那干去,而且保证,如果外公去他那任职,他若没房校长对他好就是孬种!外公当然没去,一方面房校长是他的学生,另一方面房校长对外公确实不错。房校长盖楼期间特意在学校的东北角给外公盖了间新房子,这个房子比原来那个大多了,而且还外带盖了一间厨房。
外公这一年六十五了,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晚自习如果是他的辅导课是十点放学,即使不是他的课,那些没课的老师也经常去外公那说话,周末一般都是跟着校长出去办事,回来基本上都很晚。记得有次去宁陵县买新教材,校长租个农用三轮车,从宁陵县开到三丈寺,中途有一段路实在太孬,两边有碾好的车轮沟,中间是个凸起,司机估摸着车低梁过不去,由于太快黑了又没有别的路,就决定开快点冲过去。结果三轮车的大梁被凸起蓬起来了,两个后轮不着地了。然后房校长跑到附近的村子找人帮忙把书卸下来,把车抬出去,再把书装上。
那个年代的学生经常闹事,当班主任的外公也得处理;另外外公还是语文教学组组长。每逢开学还负责收学费!学生中招结束,很多人来找他,说想去那个学校上学,让外公找找人看能不能进去。反正大事小事加起来外公天天忙的没法!我初一快结束的时候外公打算不干了,因为实在太累干不动了。
我由于外公在三丈寺中学的特殊原因,座位总是在第一排,同桌一直是好学生,老师也经常辅导我。初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我也很争气的考到了全班第十四名,第一次得了个奖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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