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黄昏

　　“过完整个夏天/忧伤并没有好一些/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有离开自己的感觉/唱不完一首歌/疲倦还剩下黑眼圈/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黄昏再美终要黑夜/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爱情进入永夜/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割断幸福喜悦/相爱已经幻灭/唱不完一首歌/疲倦还剩下黑眼圈/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黄昏再美终要黑夜/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爱情进入永夜/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割断幸福喜悦/相爱已经幻灭”
　　——周传雄（小刚）《黄昏》

　　经常会被人问戒子猪这个名字怎么来的，若要追溯，最早应该是初三那个假期，这个故事和我平日里放荡不羁、吊儿郎当的性格有关。从新城回到老城后，假日里就再也没有见过双桅（曾经暗恋过的一个女孩子），其实那年暑假，我一直在消化那份婉拒，也为自己初中的暗恋画上了一个句号，表面上我每天都嘻嘻哈哈，其实内心早就杯盘狼藉，只是我懒得打扫，就这样摆着了。适逢其会，回到家里后我就整天泡在网上，泡在一个在线聊天室聊天。
　　很多故事都是从一份“在吗？”开始，然后从另一份“在吗？”结束，看似首尾呼应，实则再无轮回……
　　人生很多事，忽略就是一生，错过就是一世，站在三维世界之外，看着时光中糊涂的自己，难免会潸然泪下——我，似乎又丢掉了属于我的那颗珍珠。某晚凌晨，聊天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当然有人潜水，于是我在里面发了一句：“在吗？”。我心里明白我不期待这个问题会有回音，只是空虚寂寞冷的一种表现形式，说失恋，那都不算恋，说失意，由于刚考上县重点高中，难免有点凡尔赛了。那时的我由于喜欢《最游记》的原因，我的网名叫“八戒”，高中时改过一段时间的“欢浪悠悠”——那是另外的故事了；半分钟过后，突然有个潜水的女生冒泡了：“猪，你好！”
　　“我，失恋了……”，依稀记得那场对话是我第一次在网上吐槽，之前都是嘻嘻哈哈的，而且是开的公频。
　　“怎么了？你被甩了？”
　　“是的，我向我暗恋的人表白被拒了。”
　　“没事儿，猪——猪每天都这么嗨，没有过不去的坎。”人群中的我一直是如太阳一般的傻子，这个性格延续到如今，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是按照内心最真实的样子活着，于是就给每个人一种错觉，我就是他们生活中的灯塔，任何黑暗的地方只要有我在，光明就来了。只是他们忘了，我已经是一个会撒谎的少年，那时的我也逐渐懂得了把自己内心负面的东西藏起来，而我那种不羁的本性也在谈话中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对的，对的，我每天都嗨，失恋跟玩儿一样。”
　　“那是，我家猪——是什么人，铁打的身子钢造的心。”
　　“我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而且还换掉了品种？”
　　“从今天……”当时的我没有心情继续聊下去，倒不是她调侃我是猪的缘故，相反是因为房间里随身听中放了一首《黄昏》，把我从现实彻底打回到了回忆中，也是罕见的一次没有给聊天室的小伙伴说再见就下线了。相爱已经幻灭：曾经那个笑容满脸的白衣少年，渡口等待的人没有出现，所有对生活的幻想如玻璃碎了一地，那晚听着音乐入睡了。如今想起来那年夏天很美好也很荒谬，在一个不懂爱情进退的年龄，该争的没有争，该退的却扑了上去，这种错位的感情也许葬送的是一份良缘，又或者是童话一般的青春。
　　第二天我登录聊天室，看到了她给我的留言：“戒子猪，原谅我不叫你八戒，你的忽然下线有点刺痛我了，没有想到一句玩笑话会无意间伤到你。虽然你没有明说，但我可以感觉我那句话碰到了你的痛处，在此我对你说声抱歉，我不应该对一个刚失恋的人开这种玩笑。”当天由于情绪低落，我看完留言后就下线了，然后在网上找了一些游戏外挂的资料看，就这样几个小时转瞬即逝，等我再上线时又是凌晨，看到了她给我的第二条留言：“戒子猪，你居然不理我，我今天会在网上等你，如果你不出现，我就一直等。”

　　人与人之间，最难过的莫过于没有回音，究竟是不回信息的人不礼貌，还是发信息的人不礼貌……
　　半盏茶过后，这个故事就开始了，房间里只剩下我用蹩脚五笔敲键盘的声音。“和你无关，是我自己走到思维的死胡同里去了，你不用在意。”
　　“戒子猪，你终于肯回我了，我都快等哭了，你也太欺负人了。”
　　“你放心，我以后都不欺负你了。”男人的本性说出这种言语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想来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这样一句话。
　　“切，你拿什么证明？”
　　“我用‘戒子猪’做网名，一辈子。”这句话一出，她沉默了许久，那是一个十分单纯的聊天年代，在网上没有欺骗没有套路，更多的时候大家都很坦诚，网名对于虚拟世界的人而言算是一种忠贞，因为每个人都还记得轻舞飞扬和痞子蔡的故事，还记得故事中的话：“做我女朋友吧，这句话不是我随便说出口的，说了就代表我要负一辈子的责任。”许久之后，她又开口了：“你真的改网名吗？如果你改网名，我愿意做你虚拟世界的合约女友，带你走出失恋的阴霾。”这句话的速度没有我改名字的速度快，当她看到窗口的名字刷新后，发来了另一段：“正式介绍一下，我叫上官岚，网名西卿岚。”
　　“上官？你是复姓？”当时引起我兴趣的是她的名字，毕竟这个复姓有点古风味道，周遭本就不多。
　　“礼貌点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她很俏皮地发了这句话给我。
　　“哦！”我顿了顿，告诉她，“我叫鱼浪，鱼儿的鱼，海浪的浪，网名戒子猪。”
　　“鱼？有这个姓么？”我可以想到屏幕前的她一脸诧异，似乎对我的话有些置疑，还略微有些不悦。
　　“虞姬！虞姬！叹我所兮。”随即我又敲了几个字，“其实我是虞姬的虞，但这个字不好写，为了让别人容易记，就化名鱼儿的鱼。”
　　“你我都从古代来，绝配！”她又俏皮地发了这句话，等待着我的回复。那时，我桌上的雀巢洒了一点，我拿桌布去擦拭碰到了鼠标，私频转换到了公频，而我和她都沉浸在文字中，没有留意到频道已经切换，我随即就感受到了人生中第一场社死。“既然我和你是绝配，那么我就把你当我的女朋友咯？”她和我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吃瓜群众突然被这样一个大瓜砸中，都信以为真，而且这帮人当时出奇地团结，整个聊天室陷入绝无仅有的安静。“没问题，可你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好的，那先亲个！啵～啵～”
　　此句一出，聊天室立马炸了，大家都七嘴八舌开始议论起来。
　　“我去，果然是八戒兄，失恋跟玩儿一样！”
　　“戒子猪，我也要啵～啵～！”也有些女生在那里疯狂戏谑我。
　　“西卿岚，你要不先考虑下我？”
　　“八戒，你可真下血本啊，名字都改了！”
　　……
　　当天，我和她就这样社死了，而且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我们在聊天室被调侃了一个晚上，甚至还有人在里面各种抢人，欢愉无比，最后尘埃落定——戒子猪和西卿岚在大家的欢笑声中被迫“成亲”了。其实我心里清楚，所有人都在用同一种方式为我疗伤，那时候的陌生人心很善，而她毫不在意，还在群里怼天怼地：“本小姐现在是戒子猪的人，你们所有人都给我走开！”随后还私频发了一段文字给我：“你别在意，我和你都心知肚明，等哪天你从阴霾里彻底走出来，你我合约就到期。”
　　随后的那个半年，她和我一直在网上聊天，谈得最多的就是最近看过的书、我假期的课程、以及我培训中心当帮工赚钱，聊天室从我改了名字后，就突然多了很多乐趣，其他人会时不时学我们相互叫对方名字的神态和语气，然后还阴阳怪气地打趣我们两。青涩的年代，说是爱情可能言之过早，说不是爱情又还挺温馨，时光就这样把故事留了下来，我表面的吊儿郎当掩饰不了内心对事情的认真和一本正经，这种虚拟世界的东西无法引起我内心的共鸣，这个事也就放一边了，在我的概念里聊天室只是一个内心的港湾，每次回来时感觉些许温馨就够了。只是我忽略了，情愫这种东西会随着时光逐渐成长，直到有一天那颗种子真的会发芽，会开花，这朵花用尽全力想要维持那份“合约”，可蒙昧年代，这份“合约”最终还是解除了。

　　如何优雅结束一份情感？转身？陪伴？希望对方一切都好？
　　初三那个假日，我一直在培训中心修电脑学编程，补充自己曾经微薄的计算机基础，学习进入后半段，繁忙成了常态，有时候两三天都无法找到登录聊天室的机会。本着自己也没有打算要和西卿岚有现实生活中的交集，所以这个事就耽搁下来了。大概一个月之后，我觉得我需要给她一个答复，所以那天凌晨我就留言给她，我告诉她我的生活已经走入了正轨，之前的阴霾也没有了，所以“合约”可以正式结束了。
　　“西卿岚，为什么不说话？”
　　“哦？”她似乎情绪上有些波动，“我刚刚走神了。”
　　“你……”我顿了顿，“同意么？”
　　“当然！”她的回答很笃定，这也是她在聊天室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我不以为然，觉得这个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所以就一心忙培训中心的计算机考试。半个月之后，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用她最喜欢的紫色信封发给我的，那一夜算是我人生百味杂陈的一夜，当我看完信件后，我了解了这个故事背后的样子，童话一样的遗憾，只是王子和公主最终错过了：
　　你知道吗？当你第一次出现在聊天室，说那句“大家好，我是八戒”，我就注意到你了，那半个月你一直在聊天室里和所有人侃侃而谈，你的学识和谈吐让我对你略有倾心，可是我知道虚幻网络中很多东西都不太可能，我也不相信我的生命里会有一个“痞子蔡”。……之后和你“成亲”了，这个一个月我一直活在一种幻想中，也活在幸福里，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你对我的用心、对我的疯狂宠爱，的确你是真正在把我当做你的女朋友对待，给了我在这个虚幻空间最大的尊重，严格遵守着我们之间的“合约”……
　　那天你找我聊这个事的时候，我当时略微有点伤感，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我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你的自愈能力超出了我的想象，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已经恢复了。我估摸着，你只是把一些东西藏起来了，你在聊天室里发言少了，除了傻笑，基本也没有其他的对白，那一刻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受伤了，而我永远都无法为你疗伤。……我突然觉得这个月我好自私，仗着你是虚幻世界中我的“男朋友”，对你各种大呼小叫，包括游戏中让你把装备留给我，我知道你不玩游戏，但最终你还是迁就我，还把这个虚幻世界中最好的东西给我了，我很满足，但越满足越发觉得心里失落。……为什么我不在最合适的时光中遇到你？为什么我不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你？
　　……有一件事我欺骗了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这个假期结束之后，我就会去北方舅舅家打工，学费对我家而言有点压力。你不要怪我，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事，你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帮我，就像你在游戏中为我残血杀敌一样，毕竟你现在每个月都已经开始有收入了，我的戒子猪老公真的挺能干。你和我本来就是虚幻世界里的一个游戏，游戏的名字叫“错过”，游戏的背景音乐就是《黄昏》，这首歌是你推荐给我，我听了，你告诉我解除“合约”的那个晚上我听了一夜。戒子猪，我不知道你对我是出于“合约”，还是出于“感情”，我不想去知道，你留点幻想给我好吗？不要告诉我结果。我希望从此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你，我希望从此我带上你留给我的所有美好上路，你我本就一别两宽的两条路，我也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真的会和你擦出什么，故事的最初只是一个玩笑，而故事的结局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抱歉，本来你失恋了应该是我给你疗伤，结果变成了你哄我开心，我还残忍留下了这封信给你。……

　　年少不懂事，觉得整个世界因我而转动，后来才知道整个世界都不可能因我而转动。
　　“西卿岚，在吗？”
　　“西卿岚，在吗？”
　　聊天室里只有我在私频发给她的话，然后没有了下文，而我那时每隔几天都会登录聊天室去留言，直到高二。
　　高二的某一天，聊天室里的一个叫“寒月影”的人发了个网址出来，那时候没有定向发送，他是通过公频发的，然后就再也没有冒泡。最开始我没有点进去，真正点进去已经是高二的寒假，这是一个个人站点，背景音乐是《黄昏》，当时看到内容时，我鼻子一酸：
　　……
　　戒子猪，你要听话，不要留言给我，留点幻想给我。
　　戒子猪，你好好生活，不要再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了。
　　……
　　戒子猪，对不起，在你失恋之后我又给了你一刀。
　　戒子猪，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虽然只有一个月，我已然满足。
　　……
　　戒子猪，你的乐观成为了我生命里永远的灯塔，希望你永远都这样乐观下去。
　　……
　　戒子猪，再见！哦，不对，再也见不到了！
　　……
　　到这里，故事似乎就结束了，那一刻初三假日的记忆放电影一样在生活里流淌，“……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是我自己的木讷，没有把她留下，虽然我知道也留不住，透过满屏的“戒子猪”寄语，我看到她在落泪，越往后的寄语越伤，越往后的寄语越虐，最后的寄语都不太敢看。
　　“西卿岚，我答应你，再也不改网名了。”
　　“西卿岚，记得照顾好自己。”
　　“西卿岚，你在吗？”
　　“西卿岚，在吗？”
　　……
　　这是故事的结局。
　　我知道那天开始，她就从我的生命里彻底离开了，那个年代没有微信，加上我个人不使用扣扣，所以这份联系也就随着她的消失而断掉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聊天室。虽然这个故事不长，也没有震撼到我，但故事留下的痕迹却很深，以至于这么多年，我都不忍改网名，来回改过几次，最终还是改回了“戒子猪”，这个名字用的时间最长，对我而言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我知道她不是“轻舞飞扬”，我也不是“痞子蔡”，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凄美的故事，但也不至于平淡如水；只是随着岁月和时光自然推进而已，甚至到最后我除了听过她讲话，都没有见过她的样子，那个拨号上网KB网速的年代就这样把所有的故事画上了休止符，其实是画上了终止符。曾一度觉得虚拟世界是不可以信任的，这个故事改变了我的想法，那里是最值得倾诉、最温暖的。
　　西风识卿望山岚，冷月孤影思君寒。
　　——这是她写在最后的一句诗。再后来一两年，那个站点就404了，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整个故事唯一留下来的就只剩一句“在吗？”、一个孤零的“戒子猪”、和这首可以撕破岁月的《黄昏》。
　　像一个童话，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又像一个童话，永远都不会再有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