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渠州三月,春光旖旎,草长莺飞。
绿水湖畔的亭台水榭内,隐约有琴声传来,抚琴的是一位眉目清濯的素衫少年,琴声婉转空灵,好似暖风拂来,刹时整个绿水湖畔的梨花都竞相绽开了。
湖面探出的一株并蒂莲随着他的琴音轻轻舞动,柔软的身姿像是娉婷袅袅的少女。
“青釉,你说世间怎会有这般好看的少年?”
“他们梨花一族,本就清雅无双,幻化成人形之后自然也是俊朗无比。”
她们本是摇山司花的洛衡仙子游历人间时,散落在绿水湖的两只灵魅,栖居在同一株红莲中, 浸在他的琴声里,竟渐渐有了神识。
“青釉,他每每春:便到末华庭弹琴,却从来不知道我们默默注视了他百年,我要如何才能让他看到我们呢?”
“涟漪,我们的花期和他整整相隔了一季,是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相逢的。”
“不,我偏要与他相逢相知,我偏要。”
青釉惊呼一声:“涟漪,你要做什么?!”
青釉还来不及阻止,涟漪就耗尽了灵气,徐徐绽出了娇艳的花朵。
她们两个本是同一颗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涟漪耗尽了心血,青釉也随之形神俱裂。
风在那一刻忽然静止了,明如镜的湖面上,一株并蒂红莲灼灼盛开,她的每一片花瓣都像是精雕细琢而成,层层繁复柔软的红,像是美人滚烫的肌肤。
亭中一曲终了的少年抱起琴正欲离去,余光忽然瞥到湖中那一抹夺目的红,他走下亭台,喜道:“这才三日,莲怎么就开了”
他温柔的伸出手,轻抚那两朵娇媚的红莲,目光里尽是惊艳之色。
“青釉,你可知为了这一眼,我已经等了多少个轮回?如今能用转瞬的苦华,换得他的片刻怜爱,于我而言便是获得了永生。只是你不该被我所累,我会在败落之时脱离本体,将莲心给你,这万年的光阴,这世间的繁华,你便一一代我去看尽吧。”
涟漪缓缓零落,青釉哀叹一声:“我与你同体连心,你之所愿,又何尝不是我之所息。”说罢也开始零落。
立在湖岸边的白衣少年,目光里惊喜过后只剩无尽的哀怜,他摇摇头,口中喃喃:“这又是何苦,何苦呢?”
一
傍晚时分,天空忽然飘起了募蒙细雨,绿釉撑着油木伞,穿过中庭曲折的石子小路,刚走至回廊,便险些撞上了刘娘。
“绿釉,你来的正好,这是小姐今的汤药,你端去给她服下,让她早些睡下吧。”刘娘将汤药递给绿釉,一字一句交代道。
绿釉点点头:“有劳刘娘了。”
绿釉自亦便在沈府为婢,她的母亲是沈夫人陪嫁的丫鬟,没有人知道绿釉的父亲是谁,只是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沈老爷见她年幼无依,便将她留在了府中。
自她记事起便在小姐身边伺候,天生病弱的小姐与她同是年幼丧母,所以和她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分在,两个年幼的少女如同一根浮木上的蜉蝣,在命运的洪流中紧紧相依,一晃便是十多载。
绿釉端着汤药进屋,看到倚在窗边素衣薄裙的小姐,形单影只,她的前方,一树梨花扑簌着落下,已是暮春了。
绿釉放下手中的汤药,赶忙上前关了檀木窗,轻声细语道:“小姐,你身子不好,可不能这般吹风了。”
韵音捂着嘴,孩童似的嗤笑了两声,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愁容的问:“阿釉,你说这春华都快要落尽了,子渊他为何还不归来?”
绿釉一颤,噤若寒蝉。
江子渊已经离开一年了,韵音 复倚在窗前,望向开满白梨的深巷,仿佛等待着那个不归人,便是她的一生了。
绿釉沉默良久,讷讷开口:“小姐,你先吃药,等养好了身子,他便回来了。”绿釉合皇转过身去,点上案上一抹沉水,一股幽谧的香气便在室内弥漫开来。
榻上,喝下药的韵音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抹恬静的笑意。
绿釉透过袅袅青烟,已是泪眼曚胧。只有她知道,那个男子,是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二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那会儿还是初春烟暖云疏的光景,院中梨花开得正盛,团团锦簇,恍若白雪。
韵音倚在雕花的阁楼上,手中捧着半阙诗词,苍白的面庞上有娇俏之色。
绿釉摇着云锦绸扇,神色里漫过一丝捉弄之意:“这春风可是吹进了小姐心头,叫小姐心神荡漾了?”
韵音握着竹简的手伸向绿釉的额头轻敲了一下:“你这死丫头,怪会胡说八道。”
“倒不是我胡说,我昨日去给老爷奉茶,听到老爷说,已经给小姐你说了一门亲事,是城北林家的公子,听说是个俊朗风流的少年郎呢。”绿釉后退一步,躲开韵音的手。
手中的竹简倏然掉落在地,韵音神色黯了黯:“可是我与那林家公子素未谋面,也不知他性情喜好,更不知他会不会是我这一生的良人,父亲如此草率便答应了这门亲事,想来是再容不得我。”
绿釉刚想答话,忽听“嘭”的一声,像是有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她探出头,见庭院的梨花树下,竟躺着一白衣的男子。
“小姐!你瞧,那怎会躺着一陌生男子....”她还未说完,韵音已经跑下了阁楼。
韵音扶起仅一息尚存的男子,他的面庞透明仿若蝉翼,眉宇之间却似有一股灼灼的光华流转。
“阿釉,快去端一盏水来。”韵音吸了一口气。
饮下水的男子唇间渐有了血色,如玉的面庞倏然升起了一丝活气,只是他依旧双目紧闭,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绿釉讷讷站在一旁,如碧水般沉静的眸子里似有波澜涌动。
“阿釉,我要救他。”
绿釉惊道:“这男子来历不明,出现得蹊跷,小姐尚且待字闺中,又有婚约在身,这样只怕是会有损清誉。”
“你觉得这一条人命和我的清誉,孰轻孰重?”
绿釉哑口无言。
“不知是何缘由,这明明是我第一次见他,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顿了顿,她又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他。”
韵音微微咳了一声,常年病弱苍白若雪的脸上蓦然升起了一抹潮红。
绿釉心知她心意坚定,便改
口:“小姐尚未出阁,又有恙在身,收留一个陌生男子确有不妥,不若将他交由绿釉,我知道城东有一处梨花坞,人少清静,倒是个休养的好去处。”
江子渊昏睡了整整两个月,彼时绿釉请遍了渠州城的名医,竟无一人能医治,大夫皆说他仅一息尚存,恐是回天乏术了。
绿釉却坚信他会醒来,她日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在袅袅炊烟中为他熬一碗清甜的米粥;或是披着落霞的余晖到集市上去买来一条鲫鱼,炖成鱼汤送入他的口中。
或是在日光微暖的午后,将他安置在后院的梨树下纳凉;亦或是在黄昏的光影里絮絮叨叨的同他说话。
那段时日,绿釉恍惚觉得她和江子渊,竟像是尘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对夫妻。
“我知道你终会醒过来的,可是那一天何时才能到来?”
她目光一转,其实就算他永远醒不过来,那又有何妨?她愿意一直这样守在他身旁,寂寂此生,却也甘之如饴。
可是她知道这样温宁的时光,终究是短暂易逝的。
韵音已经连续几日传来书信问江子渊的状况,隔着素白的信笺,绿釉仿佛触到了少女蛰伏已久即将破蛹而出的滚烫炽热之心。
绿釉愈发黯淡,同为女子,又相伴多年,她如何会不了解韵音的心思,韵音对江子渊有别样的心绪,从见他第一眼,那样的情愫就已经开始如同藤蔓恣意生长。
绿釉整日忧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韵音在春日的最后一天,推开了梨花坞的木屋,她逆光而立,看到庭院中梨木制成的躺椅上江子渊仿若沉睡,而绿釉正拉着他的手,亲昵的拭去他眉间的一抹灰尘。
韵音眼波动了动:“阿釉,他如何了?”
绿釉仓皇缩回手:“小姐,你怎么来了?你身子不好,如何能舟车劳顿,到这荒野之地来。”
韵音蹙起眉头,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他怎么样了?”
绿釉有些局促不安的起身:“公子他未曾醒来过,小姐匆忙赶来,想必也饿了,阿釉这就去为小姐准备吃的。”她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韵音走至江子渊面前,喃喃
道:“不过是与你分别两个月,为何我却觉得已过了大半生,为何你还不醒来?”
躺着的男子竞仿佛听到了她说话一般,手指微微一动,而后缓缓睁开眼。
韵音怔住,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喜极而泣:“你....…你醒了?你真的醒来了?”
江子渊的目光里顷刻涌上了一片温柔的笑意:“姑娘.……”
他话音未落,少女便拉住他的衣袖,百转千回道:“你昏睡的这两个月,我日日向上苍祈祷盼着你能早日醒来,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有些局促不安的拍拍头:“有劳姑娘费心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庭中有风吹过,残存的几缕花瓣在空中飘飘卷卷,树下相对而坐的两个人,竟好似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
绿釉抬着药膳走进庭院,见不远处微笑寒暄的两个人,她的身子突然微微一颤,便如同石化般的立在风中。
三
“江大夫,就在前边了。”刘娘领着江子渊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庭的竹苑,刚踏进门,江子渊便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前面的青石台阶下种了一颗梨花树,东侧有一片苍翠的绿竹,院中陈设朴素陈旧,明明是沈府唯一的小姐,所居之处却是这般偏僻的清幽冷寂之地。
“小姐,这位便是我求老爷请回来的江大夫,江大夫医术超群,定能治好小姐身上的顽疾。”刘娘领着江子渊走进内阁。
倚在榻上的韵音坐起身来,望向刘娘身后的男子,目光一亮,随即心照不宣的朝他点点头:“有劳江大夫了。”
江子渊温和一笑,在她的腕间盖上一层薄纱,顺手搭上她的脉搏,目光沉了沉。
似是察觉到他神色中的异样,她问道:“怎么了江大夫,可是我这病不好治?”
江子渊眸光暗了暗:“姑娘这病似乎是自娘胎中带来的,确有些棘手,却也并非无药可医。”
一旁的绿釉拉拉刘娘的衣袖:“刘娘,你我在这里,恐怕会打扰江大夫为小姐诊断,不若我们出去候着吧。”
刘娘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随着绿釉退出了房门。
屋内韵音倏然喜笑颜开,轻唤一声:“子渊。”
“说好的装病,为何你身子却真的这般羸弱?”江子渊皱起眉头。那日梨花坞分别后,他和韵音约定,会光明正大的进沈府陪在她身边,于是他想出了这个法子,让韵音称病,而他则假装成游历四方途经渠州的神医。
“你不必担心我,我的身子自幼便是这样,只不过这几日风大,许是受了风寒,病情就加重了。”韵音浅笑。她一偏头,忽然瞧见他身后的药箱子上放了几枝绽开的白梨,她有些欢喜:“这春天都快要过去了,为何还有这般盛放的白梨?”
“我今日路过绿水湖畔,见那有一片花林,梨花还开得正盛,便折回了两枝送你,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便带你一同去赏。”江子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异常,似是怎么捂都捂不热。
“好。”韵音点头,袖中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而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又缓缓松开。
生老病死,聚散离合,皆是宿命,逃不过去的。
她出生在阳春三月里,那日,园中本该熙攘盛开的花木却在顷刻之间纷纷凋落,随着那场春花一同逝去的还有她的母亲。
她甫一出生,便带了无法治愈的顽疾,更被所有人视作不祥,她的父亲料定她是只会给沈家带来无尽灾难的灾星,便看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就将她安置在后院的偏阁中,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由母亲生前的婢女刘娘一手带大,又因了有绿釉相伴,日子才不至于过得太凄楚无望。
她原本是安于天命的女子,可是遇上了江子渊,竟让她生出了与宿命抗衡的决心。
她整理好鬓间微乱的乌发,眸中泛起一片清浅的笑意:“春天马上就要过去了,我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江子渊郑重的点点头,抬手阖上木窗,阻挡住了透进来的微风。
他开始每日亲自为她熬药,又亲手端至她面前,一口一口喂她服下。
这些事情平日里都是绿釉做的,绿釉每日看着袅袅青烟中忙碌的男子,心下不禁酸楚。
“其实公子大可去陪着小姐,这些粗重的活,交由绿釉就是。”
“无妨,我瞧着韵音的身子每况愈下,却不能为她分担一些,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绿釉姑娘便不要和我争了。”
绿釉垂下头:“公子待小姐真好,事事都亲力亲为,倒显得绿釉一无是处了。”
江子渊回过头,望着她笑了笑:“怎会,我正有一事,想要劳烦绿釉姑娘呢。”
渠州城外的十里处有一座尼众庵,传闻尼众庵的菩提树上结出的霜露是极好的药引,江子渊要拜托绿釉的事情便是每日到尼众庵采来霜露,给韵音做药引。
一连数日,绿釉披星戴月,辰时出发,末时归来,小心翼翼捧回一瓶盛满霜露的白玉瓶。江子渊这时总会站在竹苑的门口,远远的迎上她道一声:“绿釉姑娘,你回来了。”
尽管他殷切的目光,都是因了另一个女子,绿釉的心却还是止不住的微微一动,就仿佛是出远门归来的新嫁娘一般娇羞与窃喜。
四
韵音的病果真有了好转,若不是那一日,尼众庵失火,古树菩提被火舌吞噬,以致绿釉早早的空手而归,那她定还会以为,韵音的好转,当真只是因了那瓶采之不易的霜露。
她午时归来,见竹苑门扉紧闭,敲了几声竟无人应答,她只好拔下发间的木簪,借此卸下门后的木拴。
她缓步走进阁内,见青檀的袅袅香气中,韵音正在沉睡,一侧的屏风后男子的身影绰绰约约,绿釉一偏头,便看到江子渊伸着食指朝面前的汤药之中滴入自己的鲜血,那血竟是绿色,是带了植物气息的深绿,而他的周身像是被一层淡淡的光华笼罩,将他与外边的世界隔绝开来。
绿釉一室,手抠进了身侧的墙壁,才勉强撑住了颤抖的身子,江子渊周身的光华渐渐暗淡下来,他回过神,便看到一旁如石雕一般立着的绿釉。
他一如既往的殷切问道:“绿釉姑娘,菩提霜露可采集来了?”
“公子.....尼众庵今日失火,那颗百年菩提树不幸被大火吞噬了。”绿釉绞住衣袂,怔仲的开口。
江子渊眉头皱起,他回望了一眼榻上还在沉睡中的韵音,轻声道:“绿釉姑娘,到外边说话吧。”
他抬头望着庭内快落尽的梨花:“绿釉姑娘你方才也看到了,我其实不是这尘世中人。”他背对着她,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是对她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江子渊原本是绿水湖畔花林中的一只梨花灵魅,他在末华庭修炼了近百年才修得人形,后又跌入轮回,以肉体凡胎之身尝尽了人间疾苦。
掌管世间花木哀荣的洛衡仙子见他身处尘世污浊之地,却依旧能超凡脱俗,不染尘埃,便渡他位列仙班,成了一名散仙。
其实,即便成了仙,所要面临的也是永无止境的寥落与孤寂,与他为妖时并无不同,他终其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跳入了另一方囵圄,只是他那时还尚未参悟这一点。
直到,在末华亭与她相遇。
那不过是一个寻常草长莺飞三月天,她是湖中一朵仲夏才能吐露花苞的并蒂红莲,而他是阳春时节才能现于尘世的梨花仙。
他们的命格里注定了不会有交集,他继续在漫漫永生里消磨着光阴,而她再过百年就能修得人形,若是再经历轮回之劫,便也有机缘成仙。
一切原本都在命运的轨轮之上,如一江春水,顺流而去。
可是她却以惊心动魄之姿,执拗的更改了宿命。他和她不过红尘一面,可是为了这一面,她竟不惜耗尽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江子渊在那一刻恍然顿悟,那些曾隐匿在心中的困惑与不解在那一刻倏然明朗,他几经周折才修得仙,却一直觉得胸中空荡无依,原来竟是缺了一颗心,一颗完整的有温度的心。
他曾在尘世走过一遭,尝遍了人间疾苦,自以为的超脱,却原来是他的心从未真正浸染过红尘。
江子渊当即用修了百年的仙元为红莲重筑了莲心,送她入轮回,让她回到原来的命途之中。
只是如此一来,他便会烟消云散,自此天上人间,再无迹可寻。可是那又如何,那一刻的顿悟,早已胜过了他百年来修行的光景,那是他冗长荒凉的命途里最无悔的一个决定。
他后来却并未立刻消散,宽容仁善的洛衡仙子多给了他一些时日来了却这段宿缘,才有了这一场人世的相知相依。
一旁听他娓娓道来的绿衫女子,已是满脸泪痕。
“原来公子和小姐还有这样惊世的情缘,小姐能得公子这般爱重,该是多大的幸事。”她眨眨眼,凝在眼角的那颗泪,倏然滑落。
江子渊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目光里有沉沉雾霭:“绿釉姑娘,我大限将至,很快就会随着这场春华消散,这是洗尘缘,里面混了我最后的灵血,请姑娘给韵音服下,对她的病会有裨益,此后她会将我淡忘,不再受情伤之苦。”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只差了最后一滴菩提霜露,她的病就能痊愈的,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我和她的惩罚吧。还望姑娘护她平安无虞,此后的一生都不要再提及我了罢。”
“公子且安心,我会照顾小姐,往日的种种就当镜花水月,南柯一梦,我就当...就当公子你从未曾来过。”
风卷起了散落在屋角的几片梨花瓣,缱绻的春日终于还是要过去了。
五
韵音日日倚在雕花的木窗前,望向深巷的那头,仿佛等待着那个不归人,便是她的一生。
绿釉望着她的背影出神,韵音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如风一般轻轻拂来,又匆匆而去的男子。
刻入骨血的感情,又岂是一瓶洗尘缘就能洗尽。江公子,你低估了她对你的感情。
入夏的渠州阴雨不断,晚间雷声阵阵,吵得人难以入眠,绿釉翻来覆去睡不着,听雨声渐大,忽然想起后庭院中的那颗梨花树,她慌忙起身,支起幕布将那颗梨树遮盖住。
雨水浸湿了她的裙衫,透薄的雨丝似挟了寒意浸入她的心肺,她环住身子回到屋内,刚阖上门,便听到榻上传来韵音的轻咳声。
绿釉小心翼翼的走至榻前,为她拉好被褥以防她着凉。睡梦中的韵音紧紧皱着眉头,面容枯瘦憔悴,绿釉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眼见还不到四更天,绿釉伏在韵音塌前渐渐有了困意。等她醒来时,韵音早已端坐在梳妆台前,她愣愣的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阿釉,我又梦到子渊了,在梦里子渊他说会以十里春花为聘,迎我过门。”
绿釉一怔:“想必江公子他也快回来了罢。”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阿釉你告诉我,子渊他真的会回来吗?”
绿釉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小姐.……”
“子渊他其实早已不再人世了吧。”韵音淡淡开口。
绿釉后退一步,嘭的一声,碰掉了案上的茶盏,她慌乱的俯下身去一一拾起,眼中骤然升起了雾气。
“可是那个梦境是那样的真实,我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他怎么可能会不在了呢?不会的,他不会忍心抛下我一个人的,他会回来的。”
韵音挣扎着起身,孱弱的身子仿若风一来就要被折断了。
绿釉看见她走到了中庭的那棵梨花树下,蜷缩着身子静静斜靠在虬枝上。
“子渊,我会等,等到来年繁花似锦,等你以十里春花为聘,迎我过门。”她偏着头,忽然痴痴的笑了起来。
六月的雨,淅淅沥沥,而韵音的衣裳却不沾半点潮湿。绿釉恍惚看见有翩翩白衣公子,为她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六
又是一年春好处。青衍便是踏着那满城繁花出现的。
那日,绿釉在园子里修剪花枝,青衍站在半人高的假山后,看到前方着烟色裙衫的女子。
他走上前去,作揖道:“小姐好,早闻小姐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绿釉抬起头来,一个趄趔,显些摔倒,青衍赶忙去扶,欲开口却见眼前的女子已是满脸泪痕。
“江公子,是你么?你回来了..…”
青衍错愕的摆摆手:“小姐可是认错人了,我姓林,家父一年前曾和贵府定下姻亲,我....便是小姐未来的夫婿。”最后两个字他说的极轻,绿釉听着却觉天旋地转。
她难以置信的后退一步,脚下一滑,便整个身子落入了身后的荷花池中,混着淤泥的池水很快掩了她的口鼻,她挣扎着想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青衍大惊失色,他跃进池中将绿釉拉起。
“小姐,你无碍吧。”青衍抬起湿漉漉的手,轻轻拍打她的背,直至绿釉吐出最后口水,他才松了一口气。
“多.....多谢林公子相救,方才是我失态,还请公子见谅,只是,我并非沈府小姐,我只是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她低垂着眉眼,水珠顺着她的鬓发滴落下来。
青衍抬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水渍,却触到她眼角的一片温热:“姑娘,你怎么哭了?”
绿釉慌乱的偏过头去,颤抖着声音朝屋内喊:“小姐,有客人来
了。”说罢,她起身提着湿漉的裙裳朝偏阁跑去,留下青衍一人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子渊,是你回来了吗?”东阁的房门被轻轻打开,缓缓走出来的女子素衣清颜,面色苍白若雪,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阶,那双如秋水般玲珑婉约的眸子里有水光盈盈欲坠。
她走到最后一阶,眼看就要踩到一粒鹅卵石上,青衍忙上前拦住她的身子:“沈小姐?”
“子渊,你终于回来了。”韵音伸手抚上他的脸,千回百转的开口。
青衍目光里闪过一丝异样,如远山的眉微微皱起,过了许久,他拍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回来了。”
七
青衍站在阁楼上,青色的衣裳被风微微扬起:“你家小姐,是天生病弱吗?”
绿釉站在他身后:“小姐的病是自娘胎中带来的,一年前又因夜夜辗转难眠,病情便加重了。”
“也怪我,长年经商在外,家父一年前订下这门婚事时,我还奔波于江北一带,没有及时回来履行婚约。”他手握着一把玉骨桃花扇,目光沉沉。
“对了,绿釉姑娘,昨日你与沈小姐都错将我认成了他人,我与那人可是十分相似?”
绿釉骇然,用余光将他打量了一番,心想自己定是魔怔了,竟会将他错认成江子渊,眼前的男子,无论身形还是容貌与记忆中那人并无一处相似。
绿釉抬起头对上青衍的眸子,似是想从他的眼中探寻些什么,瞧得青衍竟有些慌乱。
“.....既然沈小姐有恙在身,那我便改日再前来探望。”
他转身走下阁楼,走至院中的那颗梨花树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头对阁楼上的绿釉
道:“绿釉姑娘,劳烦你转告你家小姐,如今正值三月,绿水湖畔的末华亭是个赏花的好去处,等她身子好些了,我便邀她一同前往。”
绿釉怔住,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恍然想起,他方才的语气竟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韵音缠绵病榻已是一年,青衍的到来,让她犹如逢春的枯木,又现出了一丝活气。
青衍常来沈府,他和韵音端坐在观景的阁楼上,日复一日,欣赏着渠州城无尽的春色,韵音久病导致眼睛看不清远处的事物,他便绘声绘色给她描述眼前的盛景。
“庭前的那颗梨树上新搬来了一双喜鹊,我瞧它们比翼连枝,倒是像极了我们,等过些日子,你身子好些,我便迎你过门。”他握住韵音的手,语气宠溺,神情却是冷淡疏离。
韵音久病苍白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你说这话可是当真?”她偏着头问,容颜干净无邪。
青衍的目光蓦地沉了沉,他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自是当真。”
绿釉端着一碗汤药进门,见相对而坐的两个人,竟像是一幅未曾勾勒就已然华美异常的画卷,她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小姐,你该喝药了。”
青衍接过她手中盛药的青玉案,柔声道:“让我来吧。”他低头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舀起一勺送到韵音嘴边,褐色的汤药苦涩难咽,韵音摇摇头,推开他的手。
“良药苦口,你不吃药,身子如何会好?”
青衍叹了一口气:“你我本该同甘共苦,怨我没能好好照顾你,这苦我便同你一起分担吧,我喝一口,你也喝一口好么?”
韵音终于点头,澄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星芒。
青衍偏过头去看绿釉,只见她定定站着,清冷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莫名有些烦躁,一口气喝下了半碗汤药,浓黑的汤汁入喉,果真苦涩异常。
他忍不住咳了两声,韵音伸手抚抚他的背,声音软嚅的唤:“子渊。”
那两个字宛如利刃,绿釉冷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青衍看在眼底,他沉默下来。阳光透过暖阁的窗散落在他的衣襟,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起身坐到韵音身旁:“我昨日问了周易阁的先生,下月初一凤鸣朝阳,宜嫁娶,不若我们的婚礼就在那日举行?”
韵音往他怀里靠了靠:“一切都听你的。”
青衍没有看到,绿釉如削成的肩微微抖了一下,随即又不着痕迹的平复下来。
随着婚期越近,一向清寂的沈府也张灯结彩,开始热闹起来。
绿釉已经有五日没有见到青衍,她收拾暖阁,见他曾坐过的席上落下了一把玉骨折扇,轻轻打开来,是一幅春暖花开图,上面仿佛还残有他衣间的青檀香气。
她的手指摩挲过折扇上栩栩如生的梨花,目光一转,落在梨花树下的假山旁,那里站着一着绿衣的女子,虽是用极淡的笔墨描绘而成,她却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初识那日,她穿着湖水绿的烟罗裙,站在园中修剪花枝,三月的春风将她裙间的细带,微微扬起。
她微微一颤,将折扇塞进袖口,过来许久,才回过神来。
八
那日,绿釉到山中的寺庙去为韵音祈福。到了傍晚时分,她欲折返回去,却见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她站在檐下,见雨势渐大,氲氤的迷雾已掩了来时路,只好驻足等雨停。
“绿釉姑娘,巧了,你也到这安华寺来。”
绿釉偏过头,见不远处立着的锦衣公子,正笑意吟吟的望着自己,竟是青衍。
“林公子好。”她欠身行礼,吐出的雾气凝结成霜。
青衍赶忙扶她,绿釉不经意的避开他的手,便不再多说一句话。
春雨如帘,青衍同她并肩而
立:“绿釉姑娘,你可知我此番所求?”
“公子心中所求,绿釉又怎会知晓?”绿釉淡淡开口。
青衍觉得,她静静的站着,也是极美,冷清清的美。如若韵音是春花妩媚,那绿釉便是秋月静美。他这一生看花无数,最终却沦陷在这一场皎洁的月华里。
青衍定定望着她:“我此番前来,但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绿釉一颤,略有一丝愠怒:“我家小姐尚未过门,林公子就想着另觅良缘,这齐人之福,公子也不怕无福消受么?”
她话音刚落,青衍便急急上前握住她的肩::“绿釉,你可知我娶沈小姐实为无奈之举,其实从第一次见你,我便已是...…”
“够了。”绿釉慌忙打断他的话,欲挣开了他的手,他却握得愈紧。
“绿釉,你信我,待我了却和韵音之间的宿缘,我便带你走,我们远离这尘世纷扰,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
绿釉颤动的心彻底凉透:“林公子,小姐待我恩重如山,对你亦是情深如许,而你竟要弃她而去,我竟不知原来人心可以凉薄至此。”
青衍缓缓松开握着她的手,揶揄道:“好一个情深如许,我又怎会不知,沈小姐的心里早已住了另一个人,而我不过是那人的影子罢了,我怜惜她,却从未有过半分爱慕之意。我接近她,有我的苦衷。”
绿釉狠狠推开他:“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苦衷?你既不是真心娶她就不该给她希望,小姐是个可怜人,我断不会让你伤害于她。”她朝雨中跑去,山路泥泞,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青衍急忙跑过去将她扶起,紧紧将她揽入怀中:“绿釉,你可知道,从我第一眼见你就倾心于你,此后与你白头相守,便是我在尘世最大的夙愿。”
绿釉动弹不得,任由滂沱大雨淋湿了她的身子,她无力的任由他抱着,眼角渗出的泪,瞬间被雨水冲刷去。
雨下了整整一夜,阻住了回城的路,他们只好在安华寺的偏阁避雨。
青衍升起一团篝火,见绿釉远远的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却不愿靠近半分。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起身退到门口。
“绿釉姑娘,你先把衣服烘干,以免着凉,我就在门外守着,绝不会再有半分僭越。”他轻轻阖上房门,静静倚靠在门口,俊朗的面庞上微有倦容。
“绿釉姑娘,我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说。”
他絮絮叨叨的开口:“我其实并不是与沈小姐有一纸婚约的林家公子,真正的林青衍,早在从江北经商回程的途中就染了瘟疫不幸去世了。”
继而便是长长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寥落。
“我与江子渊本是一朵梨花中的两只灵魅,修行了百年终于羽化成仙,可是他却陷入尘世中的感情,用修之不易的仙元去救一朵凋零的红莲,红莲入轮回在世为人,而我和江子渊却只剩两缕残魂,在尘世游离,我如今也只能暂时栖居在林青衍的身体里,如若再不拿回仙元,我便也会如子渊一般,烟消云散的。”
他曾在司花的洛衡仙子那里看过沈韵音的命格,红颜薄命,郁郁而终是她在人间最终的宿命。
他于心不忍,终还是不愿看她抱憾而终,“我娶沈姑娘,其实也是为了圆她在这尘世最后的夙愿。”
他偏过头,朝屋内轻唤一声:“绿釉姑娘。”没有回应,只有潺潺雨声,将他的声音湮没了。
九
烛光摇曳,红绸漫天。
青衍在房门前徘徊了许久,终是艰难的推开那道门。
他的新娘端坐在红木床前,肩若削成。他端起桌上的两杯酒,缓缓走至她面前,柔声道:“过了今夜,你便是我的妻了。”他叹了一口气,目光里升起一抹哀怜。
她不过也是个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女子,命薄如纸,能嫁给心中所念之人,想来在离开人世之时,也不会再有缺憾。
微风拂过树梢,吹进来了一地的花瓣,春华落尽之时,便是眼前女子生命终结之日,到那时,他便可以取回仙元了。可是他的心底,却忽然有了细微的疼痛,不知缘由的弥漫开来。
他颤抖着手,揭下她的喜帕,一张素净的芙蓉面便显露在他的眼底,她朝看他微微一笑,容色倾城。
他震惊的张张口,还来不及说话,眼前的女子便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口血。
暗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似一朵绮丽的红花。
青衍慌了神,那着大红喜服,端坐在他面前的女子,分明是绿釉。他紧紧搂住绿釉摇摇欲坠的身子,语无伦次的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早在半个时辰前,她便服下了大半瓶的鹤顶红,毒性已经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她疼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许是因为,母亲临终时给她留下的信函,上面写道:绿釉,你答应娘,要用一生去保护韵音,娘欠沈夫人的,只能由你来还了。
原来当年沈老爷在沈夫人身怀六甲之时,宠幸了她身侧侍奉的丫鬟云裳,后来云裳也怀了身孕。沈夫人在快临盆时得知此事,心气郁结,在生韵音之时,难产而死。
而云裳因为愧疚难当,在降下绿釉的第二年也病逝了。
所以,绿釉的生父其实是沈老爷,而韵音是她这一生要用生命去守护的至亲姐姐。
又许是,上一世,她和涟漪同在一朵红莲中修行,江子渊用自己的仙元换得她们在世为人,那个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的男子,他只知道与自己一眼万年的女子是韵音,却不知那红莲里寄居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子,那颗仙元其实一分为二,筑成了两颗心,赋予了两个女子重生。
那么,这一世也该由她来还的,他的一腔深情,虽从来不是对她,可到了最终却还是由她来还了。她勾勾嘴角,面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坦然与愉悦。
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她感觉到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最后出现的景象,竟是着青衫的男子,手握一把玉骨折扇,朝她轻轻一笑。
可惜啊,再无来生了,她的手缓缓垂下。
韵音一进屋便看到这样的场景,着大红喜服的男女紧紧相拥在一起,女子静静闭着双眼,面上还有一丝血色未褪去,男子深情而沉痛的抚着她的脸,满头青丝瞬间成了白发。
韵音愣住,蓦地悲从心来,痛如刀绞。
十
沈家的小姐疯了,在嫁到林家那一日便彻底疯了。而林家的大少爷一夜之间,竟变得容颜迟暮,白发苍苍。
城中流言四起,传得沸沸扬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日子如庭中溪水,潺潺流逝。韵音的身体愈发孱弱,大碗大碗的汤药送入她的口中,却没有奏效的,她的心智宛如孩童一般,时常嚷着要青衍陪她在院中玩耍。
青衍将林府布置得和沈府一样,中庭是新移植来的梨花树,后园建了一座暖阁,等到来年春天,站在阁楼上,便能看到整个渠州的春色。
可韵音却是没能等到春天,那晚去送药的丫环跌跌撞撞的跑来禀告:“少爷,夫人...…怕是不行了...…”
青衍急急忙忙的跑到她跟前,她呕了血,苍白的面庞犹如转瞬枯萎的白昙。
听见是他来了,她凄凄的笑,艰难的抬手抓住他的衣角:“子渊,你来了。”
她难得意识清醒,却还是唤他子渊:“子渊啊,你可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绿水湖畔,给我摘梨花..”
青衍摇摇头:“你现在哪也不能去,等养好了身子,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好么?”
“不,我怕来不及了。”她低声苦苦央求道。
青衍扶着她清瘦的身子,心底忽然闪过一丝沉痛,她竟然忘记了现在是春末,梨花早已落尽了。
他拗不过她,只好应允。
暮春的绿水湖畔,梨树已经吐露出鲜绿的叶,只有几朵零星的花瓣散落枝头。青衍扶着她到末华亭坐下,她倚在他怀中,撒娇道:“子渊,你去给我折一枝梨花吧。”
青衍点点头:“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他一字一顿的道,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然。
他握着一束梨树的枝叶回来,见她安静的倚靠在亭栏上,风吹过了她素白的裙衫,她嘴角还挂着笑,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青衍一步一步,艰难的走近她,每一步都像是要跨越千山万水,重峦叠嶂,待走到她身旁时,他才恍然,已经迟了,从一开始就迟了。
脑海中有残缺的记忆如排山倒海席卷而来,那些模糊的过往竟纷纷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后退一步,靠在亭栏上大口的喘息。
原来,并不是韵音将他认错,而是他的确就是江子渊。
那场劫难,他并未完全消散,他仅存的一抹神识在尘世游离,被洛衡仙子救下,洛衡仙子掌握世间花木哀荣,知晓他的命途并不会就此完结,她将他的神识放在了林青衍的身体里,修改了他的记忆,让他到人世取回遗失的仙元。
原来竟是洛衡仙子骗了他。
洛衡仙子曾说过,他与红莲之间的孽缘终需要一个了结。
他到现在才知晓原来竟是要以这样的悲剧收场才算是了结,原来三个人,拼尽了全力,最终还是没能逃得出宿命的囹圄。
那一日,路过绿水湖畔的行人,看到亭内如水的清辉在一对男女之间流转。男子清雅出尘,脸上却有两行血泪蜿蜒而下,叫人触目惊心。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悲痛,只是那日天有异象,春末的绿水湖畔,万顷梨花竟在顷刻之间徐徐绽开,而开了不过一刻钟,又纷纷落尽。
尾声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绿水湖畔的亭台水榭内,隐约有琴声传来,抚琴的少年眉目清濯,素衫微扬。
一曲终了,素衫少年抱着琴走下亭台,恍惚见无波的湖面盛放着一朵红莲,他伸出手,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的湖水,他眨眨眼,见湖面一望无垠,并无莲花。
他的心底忽然就有了细微的疼,不知缘由的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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