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幼稚着我的幼稚
“三斌,快,爹叫你!”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一斌火急火燎地呼叫着弟弟三斌。
三斌不相信地看看二哥,又指了指自己。
“快点,别墨迹了,爹就是叫你!”
“哥,你没听错吧?爹叫的是我吧?”二斌也不相信。
“三斌,就是三斌!”一斌说着,狠狠地推了三斌一把。三斌这才挤过人群,踉踉跄跄向监护室走去。
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爹,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氧气罩扣在嘴上,爹急促地喘着气。
“爹——”三斌看见爹的样子,一下子跪倒在床前,抓紧了爹的手,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涌。他害怕,害怕爹也像娘一样,一下子就在眼前咽了气。
“三斌……三斌……”三斌分明能感受到爹握他手的力度加大了。他往爹跟前凑了凑,只见爹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平日里少有的慈祥。
“爹,我在呢。你这会儿感觉如何?”三斌哽咽着。
“还是这样的没出息!三斌啊,爹怕是不行了,爹平日里对你不好,你没记恨爹吧?”老韩头声音不是很大,但一字一句还是说得很清楚。
“我知道爹是为我好,咋会记恨呢?爹,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会好起来的。”三斌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爹的手。
“我的身体我知道。三斌啊,你娘走得急,也没给你说什么,爹今天有话要对你说,你可要听好了。”
“爹,您说吧,我听着呢。”
“三斌,你应该知道,爹年轻的时候坐过三年牢。”
“爹,我知道。那是人家设定的圈套陷害你的,最后不是都平反了吗?”
“可是,你不知道,你娘……”老韩头说着,突然呼吸急促,眼泪都溢出了眼眶。
老韩头打年轻时就身小力薄的,但他知书达理,能写会算,也曾经是村里的文书。谁家写个地契啦,合同啦,甚至状词啥的都找他帮忙,他总是爽快答应,并很快保质保量地完成,而且从来不收人家一分一厘儿。
他总是说:“收啥辛苦费嘛,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没有个难处?”
后来,村小缺老师,老韩头,不,当年应该是小韩,他被人举荐,成了一名民办教师。
当了教师的小韩,虽然没有进过正规的师范学校系统学习过,但他脑子灵活,又好学上进,很快就成了学校的骨干教师。
只是淳厚的小韩,眼睛里揉不了沙子。一次,他竟无意中碰到了校长和教务主任的苟合之事。况且那个女教务主任还是他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姑。
小韩虽然有了家庭,有了两个儿子,对男女之事也不陌生。但毕竟是人民教师,毕竟是一校之长。小韩打死也不敢相信那个在全体师生面前滔滔不绝的校长,背地里竟然是个霸占人妻的流氓!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个秘密,甚至对自己的妻子都没提过半个字。只是小韩自己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儿,他言语明显地少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起周围的人。
心里有鬼的校长,对他多了些防范,处处找茬,想方设法想把小韩开除。毕竟他不是正式教师,但总得有个自圆其说的理由。但面对兢兢业业的小韩,校长试了几次总是得不了手。
那次,校长让小韩老师在会议室里写标语,小韩的毛笔字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小韩按照校长的指示,尽心尽力地把写好了的标语,一条条地摆在地上晾干。
校长来了,他在旁边看了看小韩老师的字,夸了好半天,完了还说:“小韩老师,忙了一个早上了,歇一会儿再写,不用着急。”
小韩老师下午还有课,他想提前完成任务,确实有些赶得紧。经校长这么一说,还真有了困意,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刚坐定一分钟不到,刚才还笑容满面的校长,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还了得?你再能干,也不能骑在毛主席头上作威作福!”
一时惊动了学校不少人,就连村里的革委会主任老牛也来到了现场。
大家眼睁睁看着小韩老师被校长死死按住,而胆大包天的小韩老师竟然坐在了自己写就的“毛主席万岁!”的大红标语上。
纵使小韩老师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这真真切切的事实!
就这样忙了一早上的小韩老师,被曾经的同事五花大绑,在全村人的一次又一次批斗后,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并被很快送进了距家几十里远的监狱。
“爹,咱不想那么多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是……”
“你不知道,你娘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苦了一辈子。”老韩头打断三斌的话继续说。
“我知道,我娘任劳任怨是全村出了名的。爹,你,你还惦记俺娘?”三斌想,爹原来这么心疼娘,但他记得爹平日里似乎是那么不待见娘。
“你娘是无辜的!”老韩头说着又抓紧了三斌的手,似乎害怕他跑了似的。
“你娘是无辜的。”
不对,三斌曾经听人也说过这样的话。是谁呢?他使劲地挠挠后脑勺,终于想起来了,是七斤叔没错。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还是三斌上初中二年级的暑假,他天天上山放牛,家里那两头牛是娘的命。平日里,娘忙完家务,就去村边的荒草坡放牛,还要给牛割青草。娘要把牛养得膘肥体壮,卖个好价钱,供他们弟兄三个上学。
那天,三斌和放牛的七斤叔同行,七斤叔一直待他很好,只是他和自己那个牛脾气的爹不是太和睦,弄得三斌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喜欢七斤叔。
就是那天,七斤叔给他讲他爹他娘的故事。说他们很恩爱,都是善良的人,还说爹要不是被人诬陷,说不准现在比村里的韩大山还能干。
三斌也很惊奇,韩大山是全村人的骄傲,他是市里教育局的干部,自己的爹曾经比韩大山还能干,让他有些意外,也平添了几分自豪。
七斤叔还说,他娘是个好人,是无辜的。三斌不明白,他娘咋啦就是无辜的,想想平日里爹对娘不冷不热的样子,村里人看不惯,这样说也情有可原。但爹就是爹,他身小力薄,娘多干点儿,谁叫他们是一家人呢。
也就是那天,天气突然变脸,在他们聊得正欢的时候,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他们这才想起还在山那边吃草的牛。
等把几头牛赶到一块儿,一清点,单单少了三斌家的那头大花牛。雨更大了,仿佛谁把天给捅破了似的,雨水一股脑儿往下倒。脚下的草经水一泡,滑溜溜的,走一步摔一跤。
还是七斤叔有经验,他把牛全都拴在了山坡的树桩上,让三斌在树下看着,他自己又跑下了山梁去找牛。
七斤叔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村里的人才在一个山洼的淤泥里刨出了他的尸体。那天山洪突发,七斤叔被无情的泥石流裹挟着埋在了山洼里。
七斤叔下葬的时候,三斌由于淋雨再加上惊吓,正在床上发着高烧,说着胡话。但他爹却像发了疯似的,硬是把他从床上拉起,非要他去送七斤叔一程。还是娘哭着喊着挡住了爹。
三斌知道,他欠七斤叔一条命,无法偿还了。
“三斌,三斌,记住,你娘是无辜的,没有你七斤叔,就没有你,也没有咱这个家……”
“爹,我知道,七斤叔是为我而死的,他是我的恩人。”
“他不光是你的恩人,爹在监狱里,他帮你娘收秋打夏,他是……”老韩头嘴上的氧气罩都跳起来了,呼吸更急促了。
“爹,医生,医生——”三斌大声喊起来。
医生冲了进来,人们七手八脚,三斌往后退去,可是爹死死地拉着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说:“他,他是你亲爹!”
三斌被医生拖出了监护室,护士、医生的脚步声更乱了。一斌二斌都围过来:“爹咋样了?三斌,爹咋样了?”
三斌呆呆地坐在地上,任由家人摇散他的臂膀。
“家属进来……”三斌只听到这些,就像两年前娘突发脑溢血时,他在这里听到的一样。他又一次迷迷糊糊地瘫倒在了地上。
七天后,爹才下葬。村里的人都说,爹到这个时候了才知道恋家,可是已经晚啦。
长长的送葬队伍中,一斌打着白纸做的幡旗,二斌抱着乌黑的丧罐,只有三斌紧紧地抱住爹的遗像。爹永远是那么严肃地盯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慈祥。
三斌想着平日里爹对他的冷眼,想起了小时候娘低声下气向爹求情的模样,想起了七斤叔抚摸着他的头给他讲娘是无辜时,眼中的无助与慈祥,想到爹临终时拉着他的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想到……
“啊—— ,爹,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爹——”三斌满腔的委屈冲出喉咙,大声地吼了起来,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涌出了眼眶,肆意流淌……
不能说的秘密‖爹,不是真的(无戒365极限挑战训练营更文第六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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