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芝小麻 图|网络 侵删
part7
我见李文静的事依然没告诉我妈。
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她，他们。
我自上初三后，暗恋上班里一男生。男生不算帅，但人很好很阳光，他对我笑，给我讲题时，我看到他眼里有星星。
我喜欢他，但我不会，也认为没有必要跟他表白。我不漂亮，胆小，内向，还有点胖，他喜欢的不是我这款的；再说，就算两情相悦又怎样？爸妈当初不是好得跟连体婴一样么！结果还不是闹得鸡飞狗跳。
明知结果会变坏，变质，何必非要去淌这趟浑水。
谁知隔壁班一女生也喜欢他。这女生性格嚣张泼辣，好像还认识一些社会上的人。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的事，在我回家的路上，将我围堵到一个小巷里，扇了我几个耳光！
原来，连喜欢一个人都是错的！
这些，我不是没想过跟他们说说，但每个人都自顾不暇，都认为庞杂的生活已经将他们压得透不过气，谁也没空注意到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的我。
我们最终没有等到李文静的离开，两年后，妈妈的病复发了。
这次，她割掉了乳房。
她和我爸那时已经闹得很僵。我爸知道怎么掩饰也哄不住我妈了，干脆铁了心，承认自己爱上李文静，想要离婚，但承诺对妈妈的病负责到底，陪她走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
但我妈不干。她说你们的存在就够让我艰难的了，我现在生不如死。
你们能不能去死？
是我对不起你。咱们还是离婚吧……
在爸爸赌气说出离婚的字眼后，妈妈疯了一般扑上去，和爸爸撕打，扯咬，被医生和其他病人家属合力制止，给她打了镇静剂后，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妈妈醒来后，却安静得很，很长时间都不再闹。我们才稍稍放下心来，毕竟，她手术才不久，实在担心她的情绪反复。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却传来妈妈割腕自杀的消息。
在学校接到电话后，我几乎崩溃，疯一样的从宿舍奔出。
我记得那天太阳火辣辣地灼得人周身刺痛，地面被烤得像在冒烟，我眼前被热气蒸得晕乎乎，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一路奔到车站，上车后一路哭，惊慌失措，担惊受怕。
自从妈妈患病后，死亡之神就像我家一位不速之客，不知哪天突然造访。
好多次，我都怀着恐惧的心情想，若我妈的病没有治好，很快，我就是个没妈的孩子了！
但从没想到，我要以这样的方式失去妈妈。
part8
或许是老天垂怜，妈妈再次被救过来。
然而，活过来的妈妈表现得更痛不欲生，更暴躁，她骂爸爸，骂李文静，甚至骂我……她的身体和情绪时刻处于失控边缘。
我和爸爸每天都如履薄冰。
后来我想不能再这样下去，妈妈要活着，爸爸要留在家里，这个家要完完整整。
这是我最为微小的希望，而眼看，希望成泡沫。
我特想跟爸爸细谈，问他能不能别离开；想质问李文静，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特意逃了周五下午的两节课去找李文静。
李文静在这天上完课后都会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一小时书。
但这次，我看到她身边多了一个人，我爸。
他们似乎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吵得很凶。吵到最后，李文静作势作要走，然后，爸爸抱紧了她。
他们很快离开。
鬼使神差地，我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并没有去图书馆，而是进了一家宾馆，久久没出来。
我站在宾馆前，任头顶炽热的太阳烤着，汗流浃背；然而感觉却像被人浇了一遍冰水，从头到脚感到冰冷。
我不知道怎么回家的。
回到家，妈妈却不同于往日的暴躁或冷漠，安静地坐于窗边，手捧一本相册在细细翻看，阳光在窗边倾泻开来，给周遭一切皆染上一层柔和的光。
妈妈笼罩在整片光线中，人变得柔和圣洁。她还是美的，只是带了股残缺的悲壮。
“晓晓，你看，”妈妈看到我，朝我招手，指着上面的照片，“这是刚生完你，我和你爸照的。那时他对我可好了，月子餐都是他做好端来一口一口的喂我……”
“为什么还要花时间看这些？”
“那时，我们可真好。”妈妈微微仰起脸，一副陷进回忆的表情，“我们好到都觉得你是多余的，真的太搞笑了，是不是……”
我突然变得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一把挥掉她手上的相册，哭着喊道：“你还看这些干什么？爸爸都不要你了，他和李文静那么好，永远不会分开的，你看不出吗？你是瞎的还是聋的？”
妈妈吃惊地看着我，似是没料到我竟然会发火，她也哭着说：“谁跟你说这些的？晓晓我告诉你，他永远不会和李文静在一起，我永远不会放他离开，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我没等她说完即跑出去。
我感到深深的失望，对所有人和事积攒出来的巨大失望，导致做什么事情都兴趣乏乏；身体里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似乎有一个黑洞，有呼啸的风吹过，有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那里呐喊哀鸣。
“晓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我的老师和同学都问我，因为最近我成绩降得厉害，且说话和做事都颠三倒四。
我摇摇头，没好告诉他们我已经连续失眠两个多月。
我的父母也不知道，甚至没觉察出我的任何异常。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掐架，相互指责或冷战，再没多余的精力去发现，他们的女儿，不知多少次，拿刀划向身体；或者推开窗、站在栏杆上就想跳下去。
离中考还有一个月。我将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卷子塞进书包，无精打采地走出校门。
我不知道如何跟爸妈开口，我这跌进谷底的成绩，别说市重点高中，连普通的学校都难进。
我在校外附近漫无目的地逛了两圈才走向公交站。
到公交站要经过一条窄窄的巷子。
我拐进巷子时，远远看见几个人站在一小吃店门口撸串，都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
走近，看到我的朋友黎莉也在，还有他——我的男神也在里面，还有她，扇过我巴掌的她。
我只一眼，便瞥到他们手牵着手，俨然就是一对情侣。周围的人都神色如常。
也就是说，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除了我。
“嗨，晓晓。”黎莉跟我打招呼。他也看到了，一如既往，笑着朝我点头。
我脸上挂着笑，却没有办法忽略掉他们彼此牵着的手，亲昵偎依在一起的模样，尤其是她，看着我，满脸尽是嘲讽。
许是看到我的窘迫，她突然咯咯的笑，转而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然后，我听到一群人轰的笑开，包括黎莉，包括他。
凭着直觉，那笑声与我有关，我的脑袋和耳朵都嗡嗡地响，人不争气地脸红难堪起来，不由加快脚步，想要赶紧逃离。
然而，他们笑过后，开始打闹，我听到他略显夸张声音：“啊？你们别开玩笑了。她喜欢我？我喜欢她？就她那个样子？天，饶了我吧……”
接下来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像有水漫过嘴巴、耳朵，温软的，令人窒息的，暗藏杀机！
杀人的东西往往都是没有重量的！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直到我躺在床上，已经维持了大半夜的失眠状态。
我慢慢的清醒过来。我望着窗外已然铁锈色的天空出了会神，而后，站起来打开抽屉，里面有个浅色精致的木质匣子，那是李文静早几年送给我的礼物——记得那次我在市少儿钢琴比赛中了一等奖。
“晓晓，愿你永远像纯真、快乐、健康！”她当时如是说。
可是她说的我都无法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已失去笑的功能。
也没有什么值得笑的事。
下午的遭遇，锤了青春期的我一把，但并不是致命的，充其量是个加速器，加速我对自己，对爸妈，对李文静，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下午那个男生说：“饶了我吧。”
我也想说，饶了我吧！
我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小小的棕色瓶子——里面装有足够量的安眠药——那是从妈妈那里偷来的。
吞下它们的时候，我看到爸爸妈妈李文静以及同学们的面孔，他们衍生出无数个，一个个如海啸般扑面撞来，要捕捉我，击碎我，压扁我！
最后的意识镜像里，是每一个人都像戳爆的气球那样，支离破碎，处处是尸骸。
尾声
经此一劫，这些所谓的大人，才发现我的掩藏已久的问题。
他们震惊于，很多事不用他们大人教不用说，我会慢慢参悟，但远比教的更有力，更惨烈！
妈妈自责得宁愿是她付出生命。两次大病她都挺过来了，反是我的事，差点彻底击垮她！
出院后，妈妈带我看医生，吃药，然后，一直陪着我。
这事也让她开始思考、判断她的家庭，她的婚姻，她和爸爸的爱情，到底还能不能挺下去，还能挺多久！
她一点一点的分析，将她这几年生病里的点点滴滴捋顺捋清，最后发现，婚姻也好，爱情也好，早已腐败，烂透，无可救药！
因为固执，因为不甘心，让她不肯放过彼此！
但我给了她当头一棒。
许是人死过一次后，看待事物都变得简单，简单到只要活着。
我们大家都要活着，好好地活。
妈妈决定与爸爸离婚，并顺理成章地要了我的抚养权。说是顺理成章，因为爸爸主动放弃了抚养权，我便只能跟妈妈。
至于财产，这几年给妈妈看病，家里的钱几乎清空，只剩一套旧房，留给了我们。
而我，痛定思痛，复读一年后，考上一所重点高中。三年后，考了魔都的重点大学。
毕业后，留沪工作，成家，妈妈也退休了，我将妈妈接过来一起生活。
这些年，我见爸爸的次数不多，见了面，我们能聊的话题太少，彼此都颇为尴尬。因为绕来绕去，都绕不开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她们参与了我成年前的大段岁月。
但我又不愿意跟他聊我的学习，工作，乃至现在的家庭。我总不太能释怀，从他决定选择李文静没想过要我的那刻起，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便出现了断层。
虽然我也明白，他当时的决定，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照顾妈妈。他有李文静，而我妈，只有我一个。
说到李文静，她丈夫死后不久，她就与爸爸结了婚。
她到最后，也没有兑现她的诺言，为此，她跟我说对不起，说她也不容易，她那时心脏出了问题，做了个手术，因为医生失误，差点死在手术台上，而那些个日子，只有爸爸陪着她。到那时，她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爱他，而她，爱上了他。
“晓晓，或许你会笑话我，但我和你爸爸确实是因为爱情才坚持了下来，一点也不比你爸妈当时的爱情逊色。至于伤害到你妈，我很抱歉。”她如是说。
她的话，我并不想反驳。
当你想做一件事，你总能找到理由为自己辩解！
至于他们是否幸福，我想是幸福的吧！不然他们也不会再生一个小孩；前两年李文静出了车祸双腿骨折，爸爸也是不离左右的伺候着！
这些都是爱吧！遗憾是他们老得特别快，今年见到他们，头发皆白了一半，人憔悴得像有人没日没夜地追着他们跑。
我的那个弟弟7岁，比我儿子只大三岁，听说特别聪明！我们吃饭期间，爸爸有点尴尬地拿着手机问我，老师布置的写作业软件怎么下载？
我回去将此事告诉了妈妈，妈妈冷笑道：“丢脸死了，为什么要教他们？”
妈妈与我不同，她是打算一辈子恨他们的！
“不过也好，让李文静走一遍我走过的路，尝一遍我所有的痛苦吧。这是我对他们最大的祝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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