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凉,万木疏朗。时帝都秋浅,宜出游也。约友二三,至国学胡同,午时未到,大道车堵人塞,不可急行。甫出地铁,右转者,国子监也,左转者,雍和宫也。夫左行者众,浊浪奔流,不可绝焉,右行者寥,清溪过石,时断续之。
吾等初来,亦随大潮,赴雍和宫游赏之。雍和宫者,藏传佛教之宝地也!金顶琉璃,红柱碧瓦,松柏弛列,香火不绝。门前卧龙横马,目难尽之,庭下头攒手动,不可度之。一时间,吾等惊于颜表,不料今日佛祖之信徒,浩浩如银河之繁星,壮观如斯。
图片发自我的小手机及至其内,人皆领香烛,手入鼎火以焚,或稽首长跪,或躬如弯尺,或面色虔诚,或念叨不止。初入者,少悠闲气定之客而多行色匆匆之徒,满目惊奇,有对佛便拜之架势,可谓心诚也,出来者,尽步履放松而谈笑风生之属也,仿佛三跪九叩,可谓意足也。夫众人之所求者,无非前程家事,姻缘祸福,功名利禄者也,何足道哉?然佛祖知否?不可说之。
然世间断无问天可成己事之理也。今日拜之,以为高枕无忧,又放纵之,事不成,则以为佛祖不灵也。其真信佛而谓之求道者乎?其今日礼佛,则明日可礼玉帝,后日则礼耶稣,其礼者,利也。说破也无趣。见十丈大佛,寂然独立,金身无暇,仿佛眉宇有悲悯怀人之心,其身前香雾缭绕,其身下万众叩首,此所谓之佛邪?佛祖所思者何,恐悲诸君何不站立以自求命途,而俯首称臣者乎?盖自助者,天助之。
图片发自我的小手机出雍和宫而赴国子监,仅一街之隔。一时间,烟雾绝迹,庭前松柏如柱,不偏不倚,林荫苍翠,老幼相携。人流骤减,有大道孤行之感。至门前,有老者豪言之:夫文庙者,天下独一也!无香烟之上贡,无钱币之祭祀,无跪拜之冗礼,所凭者,无非继绝天下者也!
甫入庭中,楼阁石碑,高低错落。龙柏似爪,古槐如盖,庭中金光乱泻,犹得秋气安宁,不慌不躁也。石阶之上,高额巨匾,书之以万世师表!夫国子监者,古之大学者也,夫所学者,儒道是也。匾下十围之地,环之白石之栏,铺之以朱红之毯,围设石狮,旁置一台。入堂内,金光骤暗,如混沌霹雳,别开一番天地。室内虽无明火,然浩大之气,直上眉头!三十二柱,八丈紫红,四行八列,谨然立之。庙顶高耸,又置一匾,上书:道洽大同。
前列孔夫子之牌位,设中祀三牲之告,左右列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子,亚圣孟子四贤之位,更有十二高哲,环然四方,如拱如卫,设稍略之祀。庭中琴瑟笙箫磬柷钟鼓之乐器,鼎尊炉瓦爵铏簋豆之祀物,无金身之辉煌,无白玉之伟象,无跪拜之冗礼,无念经之煌煌,然恭敬丝毫而未减,轻视丝毫而未生。大殿开敞,无一人之微声,对联几副,有惊天之气魄。鸟雀到此,不敢呼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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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友先后而拜,三躬之礼,安可怠慢哉。环视四周,凝心默读,夫圣人之言,犹绕耳边。及至出门,友疑而问曰:夫天道有常而世事无常,今世殊时异,古圣人之言,早已难堪其用,而我等何来拜之而敬之之礼乎?
忽而一声至,曰:“夫万物变幻之中必有不变者,天地动摇之中定有不动者,即为大道也。夫圣人之前,谁作师邪?天地初开之时,谁分庸人圣贤者邪?然圣人何以觉悟而兴教化者邪?故圣人所师者,大道也,是圣人所以而圣者也!于天地混沌之中开万古之先河,何别于盘古者乎?况今世殊时异,然仁人之心未改,且夫子当年之勇气仁爱亦未绝。故我等来之见之,岂能不拜之?”
吾等惊之,盖当时门前之老人也,鹤发白眉,青衫布鞋,无拄拐杖之蹒跚,有声洪亮之壮气,身似门前之松,质如檐下之槐,笑而对之,若等闲哉。
我等不敢有所不敬,亦有所不解也,曰:夫百年之前,兴思想之解放,革封建之桎梏,破儒家之言,三十年之前,神州动荡,亦言打倒之,岂无一丝之理乎?其可当“万世师表”者乎?
老者笑而答曰:善!吾试答之,尔等亦思之。三寸金莲,岂夫子之所好?文字之狱,岂夫子之所愿?固步自封,岂夫子之所教?故儒家一道,并百家共出,流传千年,此间必有迂回婉转以至于歪曲者也,夫汉水悠悠,不亦如是乎?更何况,夫子居千百年前,目所能及者,无非商周也,而所言者,如己所不欲之句,可传之汉唐,更迈之西洋,不谓之师乎?是故纵有局限之处,歪曲之处,岂夫子一人之过乎?故破之又何妨?更何况,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此夫子之言也,倘若夫子今日重来,细细思之,岂能有错不改乎?是故破儒家是时代之所需,乃儒家不合时代者也,故虽破儒批孔,然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其有错乎?岂能改夫子大同之志而灭夫子师长之心也?
言罢,又曰:此问甚好!诸君与我同行可否?
示吾等出而右转,入孔子之生平之展示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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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手指而谈之,气度自然:“此牌记叙孔丘之名所来矣,俱神而话之或后人杜撰者也,夫子不语怪力乱神,岂可信乎?”
行而又曰:“此牌言夫子年少之善也,博才学,多思考,善数数,而精骑射。然只堪一笑也。仿佛人世之豪杰,俱是三岁见老,未起而见不凡者也。其也怪乎?是其后名却不记其立业之辛苦,而反信此天生之才,非后天之努力,亦非时事之机遇,此有悖于君子自强不息也,不可迷信之。
更何况,夫豪杰少年之时,定有过人之处者乎?未必也。夫过人之少年,必豪杰乎?君等知伤仲永之故事也。然夫子之未起,岂一无是处乎?亦非也。初入江湖,谁能不惑哉?然豪杰之起,在于善省而纠错,厚积而薄发,夫子亦如是,此夫子可以为师者也。”
行至厅中,老者又曰:“夫人世难能可贵者,在于不悔也。如溪水出山涧,不东流到海而不止!夫孔子,反间出鲁,此身不愤乎?宏业未成,其心未悔乎?周游列国,其身无惫乎?韦编三绝,其智不倦乎?受人困阻,饱含冷眼,南来北往,漂泊如絮,无孤苦伶仃之感乎?夫旁置于卫,唯击磬以表志,先被围于匡,五日不食,后被困于陈蔡,七天七夜,犹弦歌不止,被阻于楚,又徒劳北返,诸侯不用其政,而亦不许他人行之。呜呼,故国难回,仁心难用,此非天绝人路者也?去国十四年有余,方归故里,对空谷兰花,独奏《猗兰操》,此可曰千古悲歌矣。”
“ 然有道于胸,则天下无阻拦之事也,此气节之所在而人意之所存也。纵自身困顿,犹未悔此行,更身体力行,培新育气,七十二贤徒者,未闻有不肖者也,俱一时人物也。此因材施教,诲人不倦者也,所谓万世师表,可有不足邪?”
图片发自我的小手机甫一出,恰门前台上,大成礼乐之展也,诸君席地而坐,围而观之,聚心会神,我等亦从之。礼乐铿锵,钟鼓煌煌,非独授于某人而闻之于天下,可曰华也。古朴纯正,金声玉振。君子之舞,大步挺胸,少年之舞,读书目穷,佳人之舞,窈窕婉转,此所谓礼乐哉!
乐毕,我等深以为然。老者问夫子可堪万世师表者乎?我等不答,点头而思之,老者大笑,转身而走。及至日暮西山,飞鸟方还。我等亦归也。临别之时,忽有感而来,回身拍照以留念。恰夕阳抹照,无限余晖,松柏之上,千古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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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十月份出游所写,其实去了三次,揉在一起写了,嘿嘿。
第一次写的这么长,嘿嘿,大家勿怪啊,不足之处多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