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黄河南岸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离黄河只有三四里路，有的村子就在黄河边上，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就能看到日夜奔腾不息的黄河。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离黄河近在咫尺的地方，却极度的缺水。那缺水的程度、人们因缺水而受的精神煎熬、和为吃水而付出的艰苦卓绝的斗争，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到的。然而，在为吃水而进行的艰苦努力中，女人是一个特别的群体。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记得姐姐到村子前面沟底的老泉去等水挑水。老泉很远，路很不好走。要先从我们村子下到沟底。再从沟底上到对面的山坡上。老泉很小，但周围三四个村里的人都去那里吃水，水就供给不上，所以总要等，往往等上很长时间才能用水瓢舀满两桶水。姐姐那时候小，挑不动满满的两桶水，就挑两半桶，她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由于小顶不起长长的扁担和高高的水桶，加上是坡度很大的羊肠小道，水桶不时的碰到路边的石头尖儿上，水桶漏了，姐姐就抓把面面土，顺着桶边儿放进去，暂时止住漏，然后继续将水挑回家。有时掌握不住平衡，两只桶来回摆动，水就从桶里往出洒，这时姐姐就折两根儿细树枝编成环套在水桶里面，这样就有效地阻止了水往外洒。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姐姐童年的许多时光就是在老泉等水挑水中度过的。
后来老泉没水了，村里人开始在前面的井里吃下雨存储的水。井离村子近了，但很深，吃水要先从井里将水吊上来，然后再挑回家。吊水挑水，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不是一件难事，但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情。这时，姐姐已经出嫁，父亲已年近六旬。为了让父亲少一点劳累，十四五岁的我开始从井里吊水挑水。吊水下去的时候还好说，只是绳将手磨得很疼，上来的时候就十分艰难，我两只手抓住绳使劲儿往上拉，拉一节儿换一下手，拉一节儿换一下手，每拉一下手就火辣辣的疼，如针扎一样，拉到半中间时，实在没有劲儿了，也不敢松开，只能强忍着，等歇一会儿再接着往上拉。最难的是终于拉到了井口，桶被井口绊住了，这时如果松开，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将桶摔坏，把绳掉进井里。于是就使出最大的劲儿，弯下腰，手抓住水桶，一边将水桶往井口中间移着，一边往上拉出，这要付出双倍的力气。终于将水桶拉了上来，这时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只得身不由己地将水桶墩放在井边，这时水也洒出去许多，脚上、裤腿儿上、地下都是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水吊了上来，然后晃晃荡荡挑着回家。
这是顺利的时候，有时候桶从上面吊下去了，却从勾子里脱落掉进了井里，这时就得找来专门的工具打捞。打捞是需要耐心技巧又费时的活，往往一打捞就是半天功夫，有时桶放下去的时候，明明是正着的，上来的时候却偏了，吊上去的却只有半桶水，只得重来，冬天的时候井边很滑的，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吊上一桶水。一次次一天天，我少年的许多时光就是在这艰难的吊水挑水中度过的。
然而，最让我感动、最让我难忘的却是曲福丝。最初知道曲福丝的名字是从大人们的口中。那时候在村子里经常会听到“曲福丝真能干！”“曲福丝真不简单！”的充满赞誉夸奖的话语。人们口中的曲福丝是我们邻村的一个姑娘，二十来岁。当时村里人为了修水库、铺水渠、将朝沟的水引到山上，人们开始劈山开路。在这些人中间，曲福丝和一些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们组成了铁姑娘队，她们和男人们一样，打石头，凿石头，抬石头，用架子车拉石头，住山洞，喝清泉。最让人敬佩和感动的是，她们将自己悬在万丈深渊之上，手拿铁锤钢钎一下一下凿石头开路。作为铁姑娘队的队长，曲福丝更是吃苦在先，不怕苦不怕累。她先后多次被评为先进模范，到三门峡、洛阳等地出席表彰大会并上台发言，成为当地家喻户晓的人物，也成了我们孩子们心中敬佩的人。由于表现突出，曲福丝被大队推荐上大学，但是她又把名额让给了别人。她艰苦奋斗的精神，她无私的胸怀始终感动着我，以至于几十年以后，我一直难以忘记。
无论是姐姐的童年、我的少年，还是曲福丝的青年时代，其实只是那个时代我们这个村子里女孩子生活的一个缩影，由于缺水，她们不得不等水、吊水、挑水，不得不像男人一样将自己挂在万丈绝壁之上，用钢钎凿石头，她们虽然是女儿身，却干的是男人的活，出的是男人的力，而这又让她们变得格外的能吃苦，格外的能忍耐，格外的朴实，格外的淳厚，我想这就是黄河烙在她们身上最深刻的印记吧。
现在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下，我们的村子终于打出了水。当水从机井中喷涌而出到半空中的时候，人们激动了，在场的人无不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是啊，在此以前，祖祖辈辈受尽了吃水之苦、吃水之难的人们谁还能想到这里还能打出水！？都只知道这里是干山，永远也不会有水的。然而奇迹出现了！缺水缺了祖祖辈辈的家乡终于有了水了，人们再也不用为吃水发愁，再也不用因吃水为难了。以后的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们，再也不会像姐姐那样到老泉等水、挑水了！再也不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到井里吊水、挑水了！更不会像曲福丝等铁姑娘们那样将自己悬在万丈深渊之上为吃水而战了！她们一定会以新的姿态出现在社会上，她们的身上一定多了一份洒脱，她们的面颊上一定多了一份笑颜，这些黄河边上的女人们将会有更加美好的姿态，拥抱更加美好的生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