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养

很多次的寄养让我变得越来越自卑。

我小的时候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喜欢跟陌生人聊天，见到路过的叔叔阿姨会主动打招呼，大家都非常喜欢我。

  四岁的时候意外掉进了池塘里，醒来一切都变了，我不认识别人口中四岁以前的那个惹人喜欢的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从池塘里救上来的不是我，我不记得醒来之后的事情，甚至是小学五年级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所有的故事啊，都是从父母和别人那里听来的，他们口中的我，一点都不像现在的我，就好像她们说的，不是我。

  小升初的暑假妈妈带着弟弟去合肥，留我一个人在家等录取通知，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一个人住在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里，厨房离卧室需要开一个小门然后往南走20步路，我依然记得有天晚上停电我去厨房找蜡烛吓得哭。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蜡油滴得满满一床头柜表面都是，中午的时候打电话给妈妈，下午就被送去了舅舅家，我记得，那好像是我被寄养的开始。

  在舅舅家住了半个月，其实除了不能回家也不算糟糕，夏天的早晨，太阳出来的早，姥姥带着我一早去隔壁的奶奶家闲聊，大人们闲聊，我也就找事情做，那个时候政府大院住了很多户人家，每家的景色我都趴在门缝里看到过。大院进门的那家是修自行车的，后面一家是我大姨家，大姨家花园里种了一棵芭蕉树，但是从没见过它结过芭蕉，大姨家对面的房子很多年都空着，听说是我小时候的小伙伴，还是对双胞胎，再往后有一个三步宽的小巷子，小巷子后面房子里住的阿姨，这么多年来总是在门口打麻将，阿姨家后面住的是一个胖胖的书记，每天骑着电动车在路上，他逮到我偷偷采他们家花蜜，看我的时候眼睛能笑成一条缝。书记的对面住着一个小男孩，比我大两岁，经常跟我吵架，每次吵完架都要绝交好长一段时间，但是我姥姥跟他的奶奶每次一长聊，我就得不情不愿的站在他们家的葡萄树下踱步。

初中的时候我考进了镇里的初中，母亲为了就近就让我长期住在我舅舅家里，我舅舅出远门，家里只剩下我和姥姥，初一那年姥姥腿脚不好，她开始找不到事情做，每天早上五点多把我喊起来给她做早饭，如果大姨没去镇里食堂打饭的话，我中午回家的话还要给她做午饭，下午还得做粥给她。有次舅舅的孩子，他突然打了我一巴掌。我委屈哭，我姥姥却让我别欺负他孙子，我气不过打电话给我妈，我妈推脱说不来接我了，我的寄养生活开始越来越难熬。

初二的时候姥姥的身体因为长期不锻炼越来越不好，舅舅大姨和妈妈开始商量轮流照顾姥姥，大姨突然提议，说是妈妈帮她照顾姥姥，她帮妈妈照顾我，等到哥哥（大姨的儿子）考上大学，她就开始全权照顾姥姥，妈妈默许了，那天大姨问我愿不愿意去市里上学，我说不愿意，她逼问我说：“你难道还要跟xx（我当时玩的最好的朋友）一起瞎混吗？”我觉得特别委屈，因为我并没有瞎混，那天下午我把我的被子哭湿了一片，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刚开始的寄养生活是，照常吃饭，按时上学，放学走回家，一切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可能就是我跟不上市里的英语课，在乡下的时候因为英语老师怀孕而半学期没上过英语课，来到市里我的英语完全听不懂，跟不上了，老师讲语法的时候，我单词都不过关。有一天大姨下班回家突然要帮我默写单词，效果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很不理想，大姨没怪我也就匆匆出门了，那次的周考我英语只考了49分，大姨知道了以后就说我笨。我没否认，那个周末回老家以后，大姨跟我妈说了这件事，我妈气的要打我。后来我妈说，让我给我爸打电话，让我爸骂我。我记得那次搬到新房子里我第一次回家，那天晚上我爸沉默了好久不忍心骂我，最后就跟我说了一句，让我争点气，我自己蹲在我们家刚建好的小花园旁边哭了好久好久。再后来我觉得事情平息了以后，妈妈说，我大姨把我考49分的事情告诉了别人，所以整个镇上的大院都知道我英语考了49分的事情了。回到市里，我开始怕大姨，躲着她。她在屋里我就躲进阳台，她在客厅我就躲进屋里。减少和她的见面，以免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那个时候除了我哥和爷爷，我开始拒绝和其他人交流。我开始有了轻微自闭，在学校回答问题，我即使会做，也是沉默着不回答，然后课下会躲在一堆书后面抹眼泪。初二下学期结束，开学要上初三。我们学校打算提前补课，回市里那天我很担心，我妈说让我提前给我大姨打个电话，我说好。电话接通我跟她说我提前开学，下午可能去她家，她说好。那天下午我乘坐的公交车在路上撞到了一辆小轿车，耽误了好久，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那天家里格外安静，门是从外面挂上了，我没多心就开了门，然后就看到大姨坐在地上，姨夫坐在床上。我很害怕，绕过他们俩走到我的床边，站了一会不知道该出去好还是坐着好。书包还没放下，大姨突然质问我

“你来干什么”

“我们提前开学了”

“你哥都没提前开学你为什么提前开学？”

“……”

“那个床你哥现在睡那，你把东西放那干嘛？”

我转手又把刚放下的袋子拿在手里，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大姨喊在隔壁的哥哥，说“家里住不开，我们俩回老家吧。”我突然觉得她有些针对我，就一个人不出声的哭，她看到了就说“你委屈什么，我还没委屈”。然后，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姨夫忍不住了说，“大半夜回什么家，平时都能住的了，今天为什么不能住？”我大姨朝他又像是对我喊“住不下。”我像是突然明白什么，提着我的袋子和书包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拽住我，问我去哪，“家里不是住不开吗？我去同学那里住几天。”她哭着问我去哪去哪，然后边说边打我，我用手挣脱她抓着我的手，那是我第一次忤逆她的想法，我慢慢走下楼，下楼的时候我没有哭。开了大门之后，我走在小区的路上边哭边走，我哥跑了过来让我回家，我尽量笑着看他，说“不了，大姨不是说住不开，我去同学那里住一夜，她一个人住。”我哥说:“好”，他送我去，让我给我妈打个电话，我跟我妈说了事情经过之后我妈沉默了几秒说:“你大姨心情不好你为什么不哄哄她？”那瞬间我就绷不住了，但是仍旧心平气和挂了电话，我有些忍不住眼泪，我让我哥先回去，他还是不放心，坚持要送我去同学家，我一路沉默，直到他把我送到同学家里，我目送我哥回家，突然眼睛模糊的一片，我同学问我，“你怎么了？”我瞬间撑不住眼泪，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只能用手顺顺我的背。我让她先进去，她没办法拒绝，就先上了楼，我在楼下哭的吐了好久，平复好心情上楼，那天晚上写暑假作业，我的泪水滴模糊了很多页纸。

再后来妈妈给我租了房子，把弟弟扔给我管，每天早晨即使迟到也要把他送到学校里，中午给他做饭，刷锅洗碗，一直到中考完。忙来忙去中考考的特别不堪，顶多能花钱上个二中，我大姨跟我妈承诺，找人帮我上二中，填志愿也不让我去，结果，暑假之前她跟我妈发生了口角，她不想帮我找人上学了，我知道我没学校上了很无助，给初中班主任打电话。他让我去三中去报补录生，我去了，分数是所有补录生里最高的人。记得那天我站在三中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迟迟不敢踏进三中的大门，我害怕到哭，跟我妈打电话，我妈接了电话就只跟我说 :“自己壮胆自己去。”之后就挂了电话没再接过。

高中三年是租的房子，心安理得的开心了很久。

大一寒假从江西回来的时候，晚上十一点到家，出了火车站，妈妈果然没来接我，一个人打车去了租房，租房因为许久没人住乱的不行，我收拾好东西一觉睡到中午我大妈来找我，她让我去她们家住，因为害怕像以前一样被寄养，在他们家吃了午饭，下午就赶回乡下老家。

今年暑假回来的时候妈妈仍旧没有来接我，我直接坐公交车到乡下，七月三号回家，七月七号去了市里照顾我弟弟和大伯家的妹妹，每天早晨六点起，洗衣做饭接送她俩都是我来干。七月十六号我妈说她有点累，想让我回家照顾我姥姥，我就回家了，一路没停歇。到家她仍然没接我，那天晚上妈妈回家很晚，回家他就吵我，说我大妈说我懒，衣服都不洗，我委屈的哭，我告诉妈妈“那不是我的那是大伯女儿的。”然后反问她凭什么说我懒，我帮她照顾女儿，起早贪黑还要怎样。我妈被我问的语塞，说“大学生了还哭。”我就突然爆发问她为什么大学生不能哭，我妈骂了我一顿。我觉委屈，因为我妈她从来都不相信我，那天我哭的眼睛发红，觉得大妈嘴里说着心疼我不让我回家受罪，结果现在又跟我妈冤枉我的不是。今天是8月2号了，8月4号我又得回到那个地方，这种寄养生活真的很累，让我变得如此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