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李猜猜
那本童话书我再也找不到了。
于是，我不得不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还原那个我印象里的故事。
可是，我连封面都忘得干干净净。我既无法懊恼自己幼时的记忆力不佳，又拿时间无可奈何。那么，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这么从我眼前、手指缝里、脚下溜走？那样，我便只能等待。你准会问我，你在等什么？你一定知道我最痛恨等待。
在叠加了无数个辗转的睡前时刻之后，在精神被撩拨得感到无所适从后，在我不再打算让任何思绪成为阻碍——
我唯有放弃抵抗。
一如你放弃一段逃脱不掉的感情束缚。
你说，请你继续吧。
——写在《三个扣子》前面
01 “装进整个王国”
三个扣子觉得实在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至于梦里都有些什么，他很想弄明白，但又很快忘记了。他得赶快把脑袋扎进水里让自己清醒些。
他抬起脸来，注视着自己水中的影子，觉得似曾相识。清凉一下子激活了全身，三个扣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目光停留在那枚在脖子上故作轻巧游荡的铜钥匙上，看着上面的水珠一滴滴滑落下来。
黄铜钥匙上刻着一只鸟的嘴，又长又尖。
没错，三个扣子想起来了，他今天答应了婆鸟要去帮她修理家里的那只葫芦夹子。那可是婆鸟的宝贝。三个扣子眼前浮现出那只葫芦夹子的内部结构。其实葫芦夹子跟葫芦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婆鸟在一颗葫芦藤下发现了这么一只正好可以被她的嘴叼起来的夹子，才被她这么叫。可严格来说，葫芦夹子和夹子也并没有太大关系，三个扣子一直都觉得那更像一只名副其实的笛子，只是因为它可以恰好夹在婆鸟的嘴巴上不至于脱落，还能够让婆鸟看起来更迷人一些。
不管怎么说，几天前婆鸟见到三个扣子的时候就抱怨那只葫芦夹子出现了一道裂纹，这让她十分不安。三个扣子微笑着，说我清早就知道这件事啦。不，他不是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的猫头鹰，只是因为听到了那天早上听到了婆鸟的大嗓门，她哭哭啼啼地自言自语，弄得尽人皆知。
“早啊、三个扣子！”邻居们纷纷向他问候。他看到了渔夫阿鲸、灰脸的侍卫长躲躲、长耳朵兔娘还有小厨师年糕……三个扣子有点腼腆地冲他们摆摆自己的帽子以示回应，眼睛却一刻不放松地在街上寻找着什么。
不巧，三个扣子被脚下的一块突出来的石板绊倒了。在还没有和年糕打趣之前他就看到了那块突出来的石板，那时候三个扣子甚至还有心思去琢磨应该让小石匠阿墩来处理一下……
只见三个扣子一时失去了平衡，狠狠地跌在地上。他顾不得膝盖和手臂上的疼痛，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当他红着脸重新直起身来时，却发现自己身聚集了一圈人。
“啊哈！是三个扣子！”侍卫长躲躲依然改不了他爱讽刺的口吻，尽管有人跌一跤并不值得他去操心管辖，兴许是最近一阵王国里实在是过于平静了，找不到一件可以令他大显身手的事。“你还好吧？”躲躲的灰脸上泛着发现惊喜的光泽，这倒是难得一见。
在三个扣子听来，正是躲躲的大声而让自己引来了不少人。
“啊，三个扣子！是你！”另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塞了进来。三个扣子听出来这准是信使墨丘利。“嘿，朋友！我们怎么说也有一个星期不见了吧！没想到今天你起得这么早！哦你一定没想到早上这么热闹！”
“别忘了去我家帮忙修我的茶桌！”墨丘利将一封粘着羽毛的树叶信封和一枚钥匙交到三个扣子的手上，也不等他开口，就消失不见了。
三个扣子有点奇怪为什么大家对自己都如此感兴趣起来。可他来不及思索这来由了——他发现自己之前还握在手中的那顶帽子不见了！
心顿时紧了一下。但他掩饰得很好，没有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周围的邻居们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三个扣子听不清，他有点纳闷为什么他们还不走开……
不知什么时候，阳光刚好洒得满街都是，三个扣子挠了挠没有了帽子的脑袋，觉得阳光下的自己身上痒痒的。而当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向太阳时，那些在眼中跃动着的神奇的光点仿佛被谁轻轻拨动着一般。他眨眨眼，赫然发现波浪树上停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个扣子的帽子正朝他挥舞。他的目光顺着帽子爬去，看到小裁缝针针正坐在波浪树的一根如波浪般的枝桠上望着他。阳光太浓了，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再一眨眼，天果然大亮了。三个扣子的小木屋里被阳光烘得暖暖的。而他有点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眼睛扫了一眼放在五斗橱顶上的已经落满了灰尘的帽子，不无遗憾地想起了针针那圆圆的面庞。视线漫无目的地绕了屋子里一周之后，最后停在了塞在门下的一封树皮信上，上面粘着一只羽毛。
三个扣子跳下床，从门缝里将整封信摸出来，急急地打开用树皮制成的信封，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噢，该死！”他咒骂了一句。心急的他差点都忘记了灵犀信封的打开方法。三个扣子把信封在桌子上平展开来，用羽毛在上面敲了三下，接着像他平时做活那样，在信封上画了一个不起眼的十字。这是木匠们流传下来的专属标志。
“装进整座王国！”信封中央裂开一道口子，仿佛有谁从里面喊出这句话。
三个扣子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盯着信封上的那道似乎要吞噬什么的口子，看着它一点点还原成一条直线，直至最后消失，没有任何痕迹。
空气中还弥漫着刚才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装进整座王国？三个扣子费尽心思地想着，可依然没有头绪。
笃笃笃！“三个扣子！”
门外响起了婆鸟尖细的嗓门。她径自推开门走了进来，但是由于个头有点高，她不得不稍微委屈一下自己的双腿和脖子。
“哦！婆鸟小姐！”三个扣子赶紧将自己从神游中抽出来，“早上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他使劲抬着头，目光一丝不苟地注视着高大的婆鸟。说实在的，婆鸟已经有点上了年纪了，可她依然习惯听到别人喊她“婆鸟小姐”。三个扣子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婆鸟面对面，但由于身高悬殊，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恐怕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够让自己勉强对准婆鸟的胸脯，彩色的羽毛随着她每讲一句话轻轻地摇动。由于婆鸟说起话来十分高亢，只见一片手掌大的羽毛悄悄地脱落在了地上。三个扣子从地上拾起她的羽毛，恭敬地用双手托送到她的胸前。婆鸟边垂下目光边抬起一只翅膀，从三个扣子的双手里挥过，于是那根羽毛又重新回归到了婆鸟胸前。
“……没错，还是我那心爱的葫芦夹子，不知道怎么了，我感觉它里面肯定有哪里出了毛病！”婆鸟动情地说，就像她站在舞台上朗诵一般。三个扣子心里苦笑，他已经至少修了这只葫芦夹子不下三次了，上次他居然从里面挖出了一只甲壳虫。而大概从三个扣子成为木匠的那时候起，他就看到婆鸟嘴上一直挂着那只她引以为豪的葫芦夹子。而三个扣子几乎可以肯定，即便是在自己成为木匠之前，婆鸟也是与葫芦夹子形影不离的。
可他还是答应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他很难想见没有了葫芦夹子的婆鸟会是什么样子。
“那么好吧，这是我家的钥匙。”婆鸟伸出一直翅膀来，三个扣子接下了用来栓住钥匙的绳子。婆鸟用带点感激的目光望望三个扣子，随后便离开了三个扣子的小木屋。只听簌簌的一阵声响，窗外闪过了一道明亮的彩虹，那是婆鸟的彩虹羽毛拖曳而起的景象，三个扣子看过了几十次了。但他依然觉得在没有彩虹的日子里，婆鸟夸张的羽毛显得格外漂亮，尽管他深知这不过是婆鸟的煞有介事。
三个扣子注意到地板上留下了一些彩色的粉沙，他用指尖点了点，于是手指也变成五彩缤纷的了。他又将手从衣服上蹭了蹭，就像他平时做活时蹭掉尘土那样，结果却发现刚才触碰彩色粉沙的三根手指——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指尖的彩色痕迹十分顽固。于是他不得不把左手放进水里，用力搓了搓。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三个扣子慌了。要知道，他可是个惯用左手的木匠啊！
他气鼓鼓地找来一把扫帚，将那堆彩色粉沙扫地出门，心怀不满地对婆鸟发起了牢骚。粉沙刚一被扫出来，就烟一样地四下逃逸了。
三个扣子不情愿地盯着自己的三个指头看，却无计可施。他试着触碰一些东西，万幸，没有任何经手指碰到的东西也变成奇怪的彩色。索性就不理会它了。三个扣子想。可当他伸出左手拾起婆鸟留下的黄铜钥匙时，还是耿耿于怀。他只好从抽屉里翻出一只手套，戴在了左手上。
“嘿！年糕！”三个扣子在窗户里瞥见了小厨师正在忙碌的身影，赶忙追了出来。只见年糕的流动贩卖车跑出去老远才被他气吁吁地赶上。
“不好意思，三个扣子，今天的巴掌点心已经卖光了！”年糕神气活现地道。
“呃……”三个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吞吐着不知说什么。“那么，呃，我是说，那还剩下什么点心呢？”
年糕不为所动地瞪着大眼睛，冲着三个扣子眨巴了两下，便扭头瞧了瞧车上的食物：上面还有几块小酥皮饼、一盘干丝肉卷、几根零散的涂满皮皮酱的蔬菜肠、一小碟香喷锅巴还有两个泡泡饼。
“连肥油烧都没有了么？”三个扣子问。
年糕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旋即，他又眼睛一亮，语调欢快地说：“对啦！今天我做了新的食物哦！”说罢年糕一头钻进了那辆双层的用两只大木盆改装而成的“食物流动车”的下面一层，接着便从里面传来了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响，三个扣子还闻到了一股猫叫草的味道。
“就是这个！”年糕兴致勃勃地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上面已经渗出了好几层不知道什么味道的汁液，“几天前我在卷卷树下发现了一种可以吃的小果子，我把它弄碎后又加了五种香料和五种调料，再裹上豆豆树的叶子……嗯……我感觉味道应该不错！”
“应该不错？”三个扣子扬起眉毛，看着这个不讨喜的甚至都无法确定能不能吃的东西。
“送给你品尝！今天不要你的木贝，以后我还会做出更新鲜的食物的！”年糕说着兴奋起来，把那只布包塞给了三个扣子，跳上流动车，风似的离开了。
说实在的，三个扣子真想一手把这玩意给丢掉，可转念一想——年糕的厨艺在整条格子街上都是有目共睹的，说不定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呢。
说到吃，三个扣子感觉自己真的有点饿了。他回到小木屋里，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开始小心地打开了那个看起来似乎油腻腻的布包。出乎他意料的是，年糕居然用豆豆树的叶子塑成了一只圆溜溜的形状，上面还冒着热乎乎的香气，闻起来竟然有几分肉球瓜的味道。
要知道，肉球瓜可是十分昂贵的食物啊，听年糕讲，每年只长出一颗成熟的肉球瓜，瓜肉一般都直接送到王宫里供国王享用，而普通人所吃到的所谓的肉球瓜，都是经过香味处理过后的代替品而已。即便是如此，肉球瓜的香味也是十分诱人的，年糕偶尔会贩卖一些合成了肉球瓜香味的菜品，弄得满街香气四溢。
三个扣子不禁吞了吞口水，一层层地剥开树叶，像他平时做活拆卸各种零件那般，剥到最后，手中托着的竟然是一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亮晶晶的珠子！
他立刻感到这是年糕做的恶作剧，手一松，那颗珠子便滴溜溜地滑落到了地上，十分轻巧地弹了起来，一蹦一跳的，把三个扣子的小木屋弄得满屋都是香喷喷的味道。三个扣子的胃里不禁起了一阵痉挛，弄出了咕咕噜噜的声响。
没过多久，奇怪的现象发生了——
三个扣子双手捧着的树叶里窸窸窣窣地钻出了一个盖着圆顶的食盘，挣扎着像是要逃离那些树叶带来的束缚；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好几处疯长的蘑菇，蹭蹭蹭地一个劲儿地努力向上撑着，大概长到半人高的长度时，随着一阵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那些摇头摆尾的蘑菇居然自动抱成两团。几乎与此同时，只听到“啪”的一声，只见两团蘑菇堆竟像撑伞一般，开出了一把亮晶晶的椅子和一张圆桌。而那只四处弹跳的珠子则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跳上了桌子，每跳一下，桌子上就出现一样东西——镶缀花边的绸缎桌布、大小不一的雪白盘子、冒着朦胧热气而栩栩如生的巴掌点心、涂了金鳍酱的悠悠条、半透明的肥油烧、一半翠绿一半通红的青棠蒸丁、看上去绵软可口的各式花酪、正袅袅地溢出香气的迷舌汤……最后在三个扣子的椅子前，又弹出了一只木碗和一只木勺。
三个扣子目不暇接地盯着仿佛花样层出不穷的桌面，吞了吞口水。小珠子随后又跃到他手上的那只食盘上，从上面滚落到三个扣子胸前，停了下来。三个扣子看到，盖在食盘上面的圆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
他几乎要叫出声来——手里捧着的分明是一只肉球瓜！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蘸了一下肉球瓜上肥美的汤汁，放到嘴里尝了尝。顿时，他感到舌头上的所有味蕾几乎都要融化了。鼻子也不甘示弱，拼命地嗅着空气里每一丝逐渐消散的肉球瓜香味。“真的是肉球瓜的味道！这……太美味了！”
等他从梦一般的美味中回过神来时，食盘里的肉球瓜居然不见了！三个扣子急忙把目光投向桌子，幸运的是，满桌的佳肴还在。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平时最喜欢吃的巴掌点心，不，其实悠悠条要更好吃些，但随后他又说服了自己承认还是难得一见的青棠蒸丁对他的诱惑力更大些。眼睛明显已经不够用了，三个扣子索性不由分说地抓起了一把悠悠条放进嘴里。与此同时，他的脑袋也开始忙不迭地运转起来，帮他整理出一份“先吃哪一个”的顺序清单……
就在三个扣子沉浸在悠悠条和金鳍酱带来的双重鲜美之中时，那只盛满悠悠条和金鳍酱的盘子也已经空了。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马上端起了那盘巴掌点心，企图把它们统统塞进嘴里。然而，一块巴掌点心就有一面手掌那么大，三个扣子根本无法同时吃掉其他的几块。他只好一面心有不甘地大口咀嚼着食物，一面眼睁睁地看着盘子里的食物风卷残云般地消失。
之前罗列好的顺序清单早已抛到了脑后，三个扣子基本上是按照就近原则来吃掉每一盘美食，他越发地顾不得去细细品味每一口食物的味道，吃罢这一盘便急匆匆地冲向下一盘……最后，他一口喝光了迷舌汤，又打了个响亮的嗝儿，气喘吁吁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三个扣子只觉得肚子鼓鼓的，用手轻轻拍了拍肚皮，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声音。他苦笑着，眼皮重重地垂了下来。
“装进整座王国！”一个细小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发出来。
三个扣子迷迷糊糊地抬起半只眼，没有理会。突然，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周围硬梆梆的。猛地张开眼，发现自己正倒在地上。而所有的盘子、食物连同桌椅也一齐不见了。
他刚一坐起身，便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装进整座王国！”
声音仿佛距离三个扣子很近，但他环顾了一圈后却找不到出处。他瞅了一眼依旧躺在木桌上的树叶信封，正被窗外涌进的风吹得忽闪忽闪的。算了，三个扣子晃晃脑袋，决计不再费力寻找。他还对不久前享用的那顿美美的午餐念念不忘，有点后悔没有耐下心来多品尝一下每种食物的滋味。不过好在肚子饱了，也算是一件值得令人感到心满意足的事。三个扣子瞥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那个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忽然意识到声音的来源正是自己的肚子！
“哎呀！”三个扣子惊叫了一声，“我究竟吃进了什么东西啊！”
“别担心，三个扣子，我是卷蘑丁，你的私人厨师。”他的肚子里传来这样的话。
尽管如此，三个扣子依然心有余悸。“难道，你就是包在豆豆树叶里的那个小东西么？”他隔着肚皮问，感觉怪怪的。
“正是如此，”肚子里传来卷蘑丁的回答，三个扣子发现自己的嘴里正吐出带了丝丝甜味的青果草的味道，“希望你喜欢我做的食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