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

01

天还未亮，村子在薄雾的笼罩下正处于睡眠中，忽然一道灯光穿透夜的屏障，一辆黑色商务车疾驰而来，还未等扬起的尘土落下，车便在徐老太的家门口停顿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了一个陌生人，紧跟着徐老太的子女都赶紧上前，后备箱被缓缓打开，几人抬着一个黑色袋子进入家中。

待到吃早饭时，村子里便传遍了徐老太去世的消息。

许是看惯了徐老太受苦受难的样子，一下子撒手人寰，除了让人叹息之外，更多的是为这种不劳累子女就选择离去的事情竟感到一丝安慰。

于是又从叹息变成了羡慕与夸奖了，夸徐老太选择的路正确，羡慕徐老太有这样不受罪就离开的好命。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在叹息与评判中做了完结。

02

徐老太本名徐秀兰，年轻时人如名字一般秀外慧中，小鸟依人的身姿让很多还未结婚的毛头小子都产生了保护的欲望。

别看身材娇小，干活却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都被收拾的妥妥当当，让母亲甚是欣慰。

到女儿出嫁的年纪，十里八村的媒婆一次次从秀兰家的门槛踏进，却都带着惋惜离开。

秀兰不愿意，条件再好都不行。

母亲从秀兰口中探出了女儿心中藏着的那个人，那是林庄一户人家的小伙，俩人在初中上学时就互生好感，定下了一生相守的承诺。

受时代影响，家家户户的孩子初中一毕业就扛着锄头到队上记功分了，可秀兰的心上人林国生决定参军进入部队，完成自己的报国梦。

小伙的一句等我就是对秀兰最后的告别。秀兰也是在你保卫祖国我来守护你的信念中一点点感动着自己，等待着那个人归来。

03

刚开始两人还能一个月一封信的频率去交流，许是军队越来越忙，一年还未到头，秀兰收到的信件就如同坐在大槐树下面哈哈笑的七十岁大爷的牙齿一样稀松了。

女孩子就是这样，几句甜蜜的话就能让她为之苦苦浪费好几年大好年华，并毫无悔意。

在收不到对方信件的日子里，等待中受煎熬的少女按耐不住思念的心情，便托林庄一女同学到林国生家打听，还未张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脸就羞红了半边，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同学终于猜出了谁，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家门。

虽然心中早已将那个名字喊了千万遍，但听着从同学口中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近况时，秀兰的心依旧漏掉了半拍。

听着他在军队一切都好，她也就安心了，即使不来信件又如何，只要人平安不就行了。

04

秀兰是个实心姑娘，没有很多花花肠子去猜想这其中的原委，她会替别人考虑周全，周全到别人一伸手指就能把她牵着走的地步。

三年的时间匆匆即逝，在等待的甜蜜中泡着的人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的漫长。

思念的日子像秀兰手中纳鞋的线，密密实实的针脚搅的人心真疼。

看着箩筐里亲手缝制的黑色条绒布鞋堆积起来，秀兰也在一天天的细数小伙退伍归家的日子。

母亲在几次劝说无果后也尊重孩子的这份苦心了，即使秀兰她爹抄起家伙要把这丢人的闺女腿打折，秀兰的心思也不曾改变一分一毫。

05

这三年不仅女儿在等，她这个当丈夫娘的心思也像雨后春笋般越发清晰明朗了。

本来已经端好面子等着林家派媒婆来上门说媒了，她本来已经想好人家上门她要如何说服让林家小伙照顾自己的傻丫头了，她本来已经准备好给女儿多少嫁妆了，可那小伙咋为何迟迟不出现呢。

眼看着同村退伍的小伙一个个归来，每天夜里听到闺女辗转反侧的身姿，母亲也再坐不住了。在一天天刚蒙蒙亮，收拾停当迈开大步就向林庄的方向奔去，她已经想好了措辞，她有一肚子话要替女儿说，她要亲自去问问那小伙为什么回来了还不去见见等待他三年的姑娘。

07

微风裹狭着些许凉意从两旁玉米地的空隙中穿过，吹在了这个形色匆匆，步履坚毅的女人身上。不到一刻钟，她就踏进了林家庄的土地。

她进村打听林家小伙是否归来，刚从嘴里蹦出名字，街坊邻居就把他带来的女子容貌夸的天上仅有地上绝无，还夸林家小伙有本事，留在了部队给家人争了光。

母亲再也听不下去，她本想去到他家大闹一场，可会换来怎样的结局呢，虽然出了怒气，但女儿也名誉扫地了，还不如自己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闺女还能找个好人家。

08

母亲归家的脚步像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走走停停，仿若两个人在打架你拉我扯的样子。

她要想好怎样劝说女儿，她要想好怎样给邻居解释，她要想好这样的结局怎么让丈夫不恼羞成怒，变成一场悲剧。

虽然当前的结果依然是悲剧。

并不远的距离，她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09

秀兰不知为此哭湿了多少次枕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算拿得起放得下，眼看着母亲为此伤心落泪，她还劝慰母亲自己一定会争气找个更好的。

更好的是谁呢？

当兵的退伍回来可以当工人，这样的好处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了，那就还找个当过兵的。秀兰就要看看，是不是那个当兵的不要她，就没有当兵的喜欢她了。

就是夹杂着许多怨气，凭着她的姿色确实是找到了一个当过兵的当工人的人。

而生活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便像掉入了无底的深渊，再也翻不了身了。

10

都说婚姻是女孩子的第二次投胎，没有经过打听不知人品就结合的婚姻骨子里都散发着绝望。

不管从工作还是外在，这个人都算一个合适的对象。

可结婚后秀兰才发现，他完全不顾家，常以战友情为由拿着不可多得的钱财借给这个借给那个，而给她的却少得可怜。

那时的生活并不富裕，虽然已有自留地，但打的粮食终归有限，常常上顿不接下顿，因为一毛钱可以难倒英雄汉的家庭大有人在。

秀兰的肚子就是在那样的岁月里竟然很争气的按照一年一个娃的速度完成了使命。

待四女儿出生后，她再不敢放肆了，看着每顿的粥稀的可以照镜子，看着三个儿子个个饿得哇哇大哭，她也收起了肚子，专心在地里刨活路了。

11

两个人的时候什么都能凑合，看着孩子饿得皮包骨头，秀兰就劝丈夫收收心，把借出的钱要回来，可还未表达完自己的心意，却换来丈夫一个巴掌的对待。

秀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像发了疯一样的丈夫，她捂着自己的脸哭着跑出门外。

丈夫在外人跟前特别讲义气，谁家有困难自己能帮上忙就帮，每个月的工资常接济了“困难户”，却等不到“困难户”的归还，好不容易开口要钱，就被一瓶酒吹捧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回到家听到秀兰的埋怨又是一通拳头。

那个年代好像家暴都很平凡，即使被打的脸青鼻子肿，也不曾有几个女人打离婚的主意，就是在一顿顿的挨打中，秀兰的头越来越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12

虽然丈夫干活不在行，但手里的工资好歹缓解了家里的一部分开支，让孩子在那个年代有幸一个个活下来，长大成人。

但命运无常，丈夫在又一次醉酒后很不幸出了车祸，撒手归西了。

眼看着儿子们个个到了成婚的年龄，这让四十多岁的秀兰一夜间竟像老了二十岁。

好在她带出的儿子们踏实肯干，好在儿子们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一个个长的俊朗，好歹是把三个儿媳一个个迎娶进了家门。

女儿成家后，她便跟着儿子轮流过。孙子孙女小的时候，各个媳妇妈妈的叫着，都想让她跟着自己过，可孩子一离开手，一个个像赶皮球一样的推三阻四，对她没有一点好脸色。

13

许是经受不住年轮的摧残，许是经受不住人情世故的打压，她终于病倒在了一个夜晚，一个重重倒在地上却无人知晓的夜晚。

待子女发现时她身上还留有一丝余温，送到医院后才渐渐凉去。

这是一个女人从年轻到迟暮的悲歌，这也是一个老太在悲歌中获得的解脱。

几声喇叭响，几阵涕哭声，徐秀兰的一生就此拉上了帷幕。